倒是崔颜,听到阮觅说这阵子不便出门,竟每日都过来。
与去年时在门口让人送东西,从不进来的举动相比,崔颜如今好似想通了一些事情。
来了便进来,即使有人从旁边过,他也不会避嫌离开。
态度自然极了。
阮觅见着他的时候,他正穿过拱门,光影落在肩头,整个人呈现出一半明一半暗的分裂感。
清润的眸子被光线浸染得泛着金色。
两边莲花瓦墙壁透出来的光也落在他脸上,印出一朵浅浅的莲花。
阮觅本以为这种时候,即使是翰林院也难以置身事外,必然是每日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可崔颜却同阮觅想的不一样。
他似乎从来不知道那些血雨腥风,每日就普通的去翰林院当差,日落时踏着余晖从翰林院出来。
完全切合了他如今的身份,一个普普通通的翰林院修撰。
甚至普通得,在这场动荡中有些不像是大雍朝的官员了。
他每日走路回来,因着路边行人减少,以前摆出门的摊子也不见踪影。于是会去五芳斋买点心,再提去阮家。
有个同僚曾同他走过一段路,从这些举动里揣摩出了点意思,猜出他应当是有个心上人,便笑话他没有情趣。
对此,崔颜不置可否。该做的事还是照做,除了去阮家同五芳斋,别的时间不是待在翰林院便是待在家中。
这个家中,不是指寺院,而是他买的宅子。
年初的时候,阮觅去寺院找崔颜。正巧那一天寺院香客如云,阮觅被挤得掉了只鞋,最后一脸茫然被崔颜提了出来。
他没找着鞋,便把人抱回房中待着。
直到香客离开,崔颜又去找了一回,才在角落里把鞋找了回来。
当时崔颜还是穿着从长空寺带下来的僧袍,雪白飘逸,袖口被洗的有点磨损了。
他去翰林院的时候穿官服,回到寺院便穿僧袍。旁人看他隔着一层滤镜,说他这是清贫乐志,以身试苦,修得淡泊名利之心。
可实际上只是没有银子罢了。
大概谁都想不到,这位一入翰林院便因为美姿仪被众多同僚围观,有谪仙模样的崔修撰,竟是有着抠门攒钱的小爱好,连身新衣裳都不舍得买。
可是看着阮觅仅着罗袜的脚时,崔颜第二日便买了东西主动拜访翰林院的前辈,闲谈片刻,才说出今日来此的目的。
买宅子。
他借住在寺院里这件事没有瞒着人,故而谁都知晓。
听到他说要买件宅子,他们只以为是体验生活体验够了,准备换个生活方式,便都热心给他介绍起来。
这些人大都在鳞京生活多年,对于买卖宅子里头的门道多少了解一二。
哪处巷子里的宅子采光不好,哪个地方的风水不行,哪处地段便宜又舒适,通通给他讲了个明白。
于是没过几日,崔颜就买好了宅子。
说起买宅子的时候,也有件趣事。
卖宅子的牙郎见崔颜生得冷,年纪又轻,便以为这是个生嫩可宰的肥羊,说得天花乱坠,价格在原先的基础上翻了一番。他笃定崔颜没经验脸皮薄,最后一定会买下宅子。
没想到崔颜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拱手道了声“抱歉”。
按照一般人卖宅子的流程,觉得牙郎要价太高,会先转身离开,欲擒故纵。
牙郎也以为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接下来会装模作样的转身离开,等着自己去挽留。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牙郎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笑笑,信心满满要把这单生意给做成了。
只是他笑着笑着,却发现面前的年轻公子不仅没走,还开始给他讲这栋宅子的上一任主人,上上任主人。
听得牙郎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
本就是这处宅子主人被罢黜回乡,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再来鳞京了,急着脱手才让他们牙行低价转卖。
这年头的人买宅子,都要先看看吉不吉利。
听说是个被罢黜官员的宅子,人家连看都不想来看,觉得晦气。
所以这宅子其实不怎么好卖出去。
一般,牙郎只会带年轻公子,或者初入鳞京的人来这儿看宅子。因为这些人通常不知道内情,经验少,好忽悠。除去极为老成的人会提前打探消息外,别的都付银子付得痛快。
牙郎没想到,自己这回竟然碰上个懂行的。这人年纪轻轻,看着也清冷,于行当买卖上却不生疏。
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按照原价将宅子卖给了崔颜。
临了还良心发现,提醒一句。
“这宅子前面几任主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小兄弟不害怕?”
说完这句话,他又发现手里的银票多出了不少,笑着调侃:“刚才不还同我讲价?现在又多给,小兄弟你这是糊涂了啊。”
“不曾多给,这处宅子值这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