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奎平日里就有几分惧怕昭灵,要不是有姐姐申姬撑腰,他不敢拦昭灵,此时见对方勃然大怒,心虚得一句话也对不上来。
昭灵喊道:伯宴,将人拿下!
早就按耐不住的桓伯宴,听到命令立即跳出来,一把将申奎按住。桓伯宴出身将门威武强悍,申奎这种酒色之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申奎大声囔囔:你们做什么?想谋反吗?
没让他继续瞎喊,桓伯宴捂住他的嘴。
其余侍御不敢出手协助申奎,而且内心都明白,这是太子阵营和申姬阵营的对抗,他们为求自保,只当没看见。
再没有人敢拦道,昭灵急冲冲往寝宫里头走去,边走边喊:父王!父王!
平日里对这个父亲确实有怨言,但此刻是真担心父亲的安危,申家父子没有大的韬略,做事往往不择手段。
有多少君王,因为晚年失去判断力,被小人操纵,死得不明不白。
融王曾经也是英武神明的一代君王,国家在他的治理下一度很强大,晚年被佞臣玩弄于掌心,实在让人喟然。
寝室里头传出融王倦乏的声音:阿灵,你怎么来了?
父王!
昭灵闯入寝室,见到躺在床上安然无恙的父亲,这时焦急的脸上才绽出笑容。
融王想爬起身,身边的侍女立即过去搀扶,他问昭灵:外面为何喧哗?
侍御拦住儿臣,不让儿臣进来探看父王。昭灵取来一件貂裘,将它披在父亲肩上。
帮父亲系上貂裘衣领下的带子,昭灵继续说道:儿臣恼怒,便叫同行的伯宴将他执住。
融王猜到是哪个侍御敢阻拦昭灵,他人是老了,心智还在。
没再往下问,融王打量这个平日里很宠爱的小儿子,念叨:是有些时日没见你。
昭灵怅然道:嗯,有好几天了。
上一次朝会,融王没有出现,政令由申姬的父亲以太宰的身份发号。三个月前,申姬父亲的官职就已经从少宰,升职为太宰。
父王,儿臣想扶父王去苑中走走。昭灵搂住融王的一只胳膊,他这样的举止像个孩子一般。
年幼时,昭灵也曾这么搂住父亲的胳膊。
融王除去早年腿上受过伤,晚年腿脚不利索外,身体还算健康,近来卧病不起,其实都是因为饮酒作乐和缺乏运动导致。
由儿子搀起自己肥胖的身子,融王看对方吃力的样子,见自己竟像个废人,内心颇为惭愧:嗳,孩儿,此时是什么时辰?
父王,是午时。
昭灵搀扶融王离开寝宫,往苑园去,照到秋日午时的暖阳,融王顿时来了精神,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
父子俩人相伴,在苑中慢悠悠地走动,融王走累了,就在亭子上歇息。融王那深受酒色毒害的脑子,在晒过太阳后,显得分外清晰。
和父亲坐在一起闲谈,昭灵没提任何政事,谈的都是生活上的小事,还有父子间的往事。
融王提道:阿禖呢?我卧病多日,怎不见他?
听到父亲主动提到太子,昭灵心中大喜,说道:父王在这里稍等,儿臣立刻叫人传唤兄长。
融王听信谗言,一直猜疑太子,父子关系遭到离间。
昭灵没让侍御传唤太子,信不过,而是传令仍在宫中的桓伯宴,让他赶紧去唤太子。
返回苑中,昭灵远远望见孤零零坐在亭子上的父亲,他显得那么苍老,早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令自己畏惧的国君。
融王因为衰老而疑心重,猜疑至亲;也因为衰老而迷恋光阴,贪图享乐,早年的雄才大略,英武气概都已消失殆尽。
太子来得很快,怀里抱着襁褓,襁褓中是太子宠姬棠姬生的一个男婴,还没满月。
这个秋天生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祖父。
昭灵闯入融王寝宫的事,很快就传到申太宰和申姬耳中,等他们急急忙忙赶过来苑园,见到的是和乐融融的祖孙三代。
申太宰恶狠狠瞪向昭灵,那副模样凶恶似鬼,申姬见到国君抱怀的婴儿,不禁又嫉又恨,流下泪来。申姬知道,这个孩子是太子的长子,国君的长孙。
申姬怨恨,她要是有个儿子,就有一份筹码,以国君对她的宠爱,准能被封为太子。
申姬的这滴泪水,也是对自己的命运和整个家族的挽歌。
秋日过去,冬日到来,融王身边的佞臣一个个被太子驱逐,这是个致命信号。太子蛰伏许久,终于开始动手收拾,用的是雷霆手段。
申家意识到大势不妙,但已经为时已晚。
很快,有宫女向国君揭发,申姬之前为怀上孩子,求助女巫,那名女巫经常进宫,给申姬出谋划策。女巫和申姬密谋假孕,再从民间找个男婴带入宫,诈称是申姬自己所生。
女巫立即被逮捕,并供认罪行。
经查实,申姬确实没有身孕,却对国君谎称怀孕,犯有欺君之罪。
紧接着,又有人向国君举报申家父子行巫蛊之事,咒害太子。国君派人到申府搜查,从一个小祭坛的下方挖出两件用来诅咒的玉人。
那两件玉人,刻有太子和昭灵的名字。
一个下过雪的午后,太子登上南城门的城楼,见到在城楼上看雪的昭灵,他上前扫去弟弟肩上的雪花,低语:为兄四处找你,果然在这儿。
看雪。昭灵裹着貂裘,眺望白雪皑皑的南山,嘴角微微上扬。
太子往南山的方向望去,每年都有雪景,每年的雪景还不是一样,他笑道:这么冷的天,雪有什么好看。
伸手捂住昭灵的脸,果然又冷又冰。
阿灵,你不能总是孤零零一人。太子知道这里能望见南山,似乎也知道昭灵心中在想着谁。
昭灵往城楼下投去一眼,他的马车旁跟随着一大群随从,笑语:我怎么是一个人。
太子的侍卫从马车里取来遮蔽风雪的风袍和风帽,他们为太子披上风袍,太子则为昭灵戴上风帽。
太子没做近一步交谈,清楚不能提越潜,提一个已故之人做什么,他们兄弟之间不能产生裂痕。
昭灵将目光从远山收回,看向踌躇满志的太子,问道:兄长,如今申家已经败亡,该解决维国之患了吧?
背着双手,太子陈述:正是因为云越遗民不肯顺服融国,多年来反叛不断,而使得融兵四处征讨,疲以应对。如今,融国的疲惫之军,抵挡不了维兵的进攻,这才丢失余城。要是能让云越遗民归顺,使融国能空出双手来,不用两头开战,专心对付维国,维兵又算得了什么。
兄长,那是因为征服云越十载,而我们从来没有将云越故地的子民,当做是融国的子民啊。昭灵指出其中的关键,发出一声叹息。
贵为一国公子,昭灵本该无视百姓的苦难,但是他从越潜身上看到了无数底层百姓在苦苦挣扎,尤其是云越人身上被加施的诸多痛苦。
太子颔首,他深有感触,哪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国家不是由他来治理,眼下他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