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迎面而来的越潜,家宰连忙招手:越侍来得正好。
家宰把手中的漆盒向前递,示意就是要给越潜。
还没等越潜做出反应,家宰已经来到他跟前,把漆盒往他怀里塞,说道:这是替换下来的旧物件,老奴本要将它拿去库房,公子看见后,说要赠予越侍。
越潜迟迟才接过,箱中的物品不重,猜不出装的是什么东西,问道:里头是何物品?
两人交谈时,身边不时有人搬东西经过,家宰对越潜使眼色:越侍回屋自己看,捧好别摔坏啰。
有这样的好事,任谁都会欣喜若狂,家宰留意到越潜面上没有喜悦之情,那模样看着还有些困惑,他莫不是不想要?
见越潜终于拿着漆盒离去,家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难怪其他人心生嫉意,公子屡屡送他东西,就是我看着也眼馋。
回到屋中,越潜打开漆盒,漆盒里头装着一套完好的漆耳杯,总共五件。这是酒器,用来喝酒的。
这套漆耳杯有使用过的细微痕迹,整体还很新,杯身黑底金花,色彩灿烂映辉。它的工艺和漆绘木鹿如出一辙,可见也是出自内府的精品。
即便它是被替换下来的旧物,仍然很贵重。
由国君赐予的整整七车崭新而华美的器物,它们使昭灵的居室更显华贵,使食案上的餐具更为考究。
夜晚,室内灯如昼,屋中人影幢幢,一阵歌舞声从屋内传出。
乐师极力在新主人面前展示自己高超的演奏技巧,吹奏得十分卖力,美姬也使出浑身解数,只愿能得到主人的顾盼。
可惜主人反应平淡,似乎谈不上喜欢,也缺乏兴趣,他连那三名美姬之中,哪个最美,哪个舞跳得最好也没留心。
要是说对什么留心,那应该是越潜。昭灵注意到越潜注意力全在美姬身上,看得目不转睛。
今晚,郑鸣抢得伺候昭灵就餐的机会,他分外殷勤,事事争先。
昭灵喝下一口汤,瞥眼在一旁侍立,观看舞乐的越潜,唤道:越潜,切肉。
案上食物众多,其中有一盘烤肉。
越潜闻声过来,执住餐刀将烤肉切成片状,再递到昭灵跟前。
细切。昭灵似乎很不满意,将盘子推回。
往时都这么切,不知他今日为何有别的要求。
还是让臣来。郑鸣连忙过来,从越潜手中抢走餐刀,二话不说,开始忙活。
同样是公子灵的侍从,一同在场,公子灵唤越潜却不唤他,郑鸣心里头不畅快。此时见越潜愚笨手拙,惹得公子灵不开心,他才觉得舒心。
越潜退到一旁,无所事事,继续观看美姬跳舞。
在场的侍女被舞蹈吸引,流露出羡慕之情,站在门外的厨子们甚至偷偷往屋内探头,看得如痴如醉,可见越潜的反应很正常。
三名盛装的美姬令人着迷,她们的舞蹈轻盈而优雅,如梦似幻。
郑鸣细细将烤肉切碎,明显下了功夫,每一块肉都切成同等份,他将盘子摆在昭灵跟前,殷勤道:公子请慢用。
昭灵这时才正视郑鸣,他的眼眸清亮,像似能看透人心。郑鸣心虚地挪开视线,眼睑下垂不敢正视,他手心里都是汗,偷偷往袍子上擦。
你的伤好了?昭灵问得意味深长。
没想到公子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郑鸣越发心慌,他抑止住慌意,躬身低头,声情并茂道:臣感激公子挂念!如今臣身体已经康健,能继续伺候公子了。臣在家二十余日,度日如年,日日夜夜无不是在思念公子。
昭灵显得漫不经心,说道:大可不必。
说完话,还挥了下手,示意郑鸣退到一旁去。
公子的态度确实比以往冷漠,难道是被公子知道了那日马厩病马出逃的隐情?郑鸣惴惴不安,疑神疑鬼,甚至没心情观看美姬跳舞。
昭灵夹起一片烤肉,放口中慢慢咀嚼,觉得索然无味,又往越潜那边睨上一眼。本来也没想吃烤肉,只是找个差遣越潜的借口罢了。
美姬还在起舞,从摆动的双臂,高仰的脸庞,白皙细长的脖颈看,跳的正是岱国的乐舞鹤舞。美姬面若桃花,身段轻盈似山中的精灵,她们是如此美丽,让观看者挪不开眼睛。
昭灵还是觉得一般,他贵为一国的公子,见过太多美丽的女子,也见过最精彩绝伦的舞蹈。
不像身旁某个没见过世面的俗人,毫无定力。
侍立在昭灵身边,越潜观看的位置极佳,他对这三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并无邪念,只是觉得舞乐令人身心舒畅。
人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有许多细腻的,美妙的感觉。以前在苑囿,离得太遥远,难以触及,不曾品味,而今这些感觉正在慢慢复苏。
生而为人的感知,正在逐渐恢复。
夜深,满案的佳肴早已经撤去,歌舞也已经停歇,庭院昏暗而寂静。
昭灵寝室里的灯仍亮着,昭灵正与越潜坐在棋盘潜对弈,此时,屋中还有两名侍女。
棋盘上摆满棋子,一色黄,一色白,白的是白玉制的棋子,黄的是黄玉制的棋子。
昭灵坐姿随意,棋也下得很随意;越潜跪坐,姿势端正,他目视棋盘,神情专注。
往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刚放好,越潜就听见昭灵提醒声:你棋子落这里的话,不出十手,你这边十二颗棋子都将是我囊中物。
越潜刚学会下棋,不过他挺有天赋,经昭灵提示,他计算出正确的落子位置,问道:可以悔棋?
昭灵回道:不许。
一局棋下完,昭灵和越潜一同整理棋盘上的棋子,两人的手指都在棋盘上移动,无意间,双方的手指突然相触。越潜反应极快,却又若无其事那般将手移开,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昭灵对越潜的观察入微,见到他扔下棋子,缩回手的反应。
没再继续清点棋盘上的棋子,越潜已经算好,他输了,又一次。内心颇感意外,公子灵的棋风锋芒毕露,好战嗜杀,与儒雅随和丝毫不沾边。
昭灵当然知道胜负,平日在泮宫里和其他人对弈,就没有几个学生能下赢他。
和越潜对弈,昭灵故意不让子,把对方狠狠宰杀。
不下了。昭灵站起身来,伸展腰身。
越潜跟随起身,感觉双膝因长时间跪坐而发麻。两人不知不觉下了那么久的棋,此时已经快到子时了。
侍女过来收拾棋盘,越潜仍在棋盘边上,于是伸手相助,帮捡拾棋子,他待女子态度较温和。昭灵看着越潜的身影,说道:你连输我两盘棋,我是不是应该罚你?
两名侍女拉袖子掩嘴笑,她们服侍在昭灵左右,对经常出入昭灵居所的越潜相当熟悉,是老熟人。
昭灵环视四周,说道:去将床铺好。
越潜应道:是。
铺床这种细活,一向都是侍女做,就是一些主人入睡前的准备,燎香,整理床铺,放床帷等事。
越潜常见侍女为昭灵铺床,没什么技术含量,他自然也会,只是做起来没有侍女那么细致。
等越潜忙完事,侍女已经帮昭灵脱去衣物,解下发髻。披散着长发,身穿贴身衣物的昭灵走至床边,既是越潜身边。
越潜低头,退出床帷。
昭灵爬上床,看着床帷外站立的修长身影,越潜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