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见到木屋亮起油灯,屋中的奴仆匆匆起身。
窗外火光明亮,那是火把的光芒。
夏日的天亮得很快,天亮后,一名侍卫过来,押着越潜出门。
越潜出屋一看,营地的帐篷已经全部拆除,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即将返城。
越潜的双手被加上木枷,从木枷上拉出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辆运粮的牛车上。
一路要将人看好!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对人下达命令,越潜没抬头,听声便知是公子灵,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十五岁的小少年,身上总是携带弓箭,射术属实不错,身份尊贵,骄傲张扬。
昭灵走到越潜跟前,视线落在他被木枷钳住的双手,而后视线上移,移到对方的脸上,并停留。
他脸上已经有血色,精神看似还不错。
这一路漫长,他应该能支撑住吧。
队伍缓缓前进,昭灵坐在马车上,位列队伍前方,越潜跟着牛车走,牛车缓慢,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头。
昭灵时不时回头张望,确认越潜仍能行走,而非受伤体虚,因体力不支而被牛车拖在地上,那样倒是害了他性命。
同乘一车,太子自然留意到弟弟对这名越奴过于在意,当昭灵再次回头探看,太子说:阿灵,即便把他带回去,父王也不会允许他留在你身边。
兄长,为何我不能留下他?昭灵很惊诧,不就是一个越人奴隶吗?
从大草屋里带出越潜,兄长脸色大变,让他另换一人时,昭灵就怀疑可能有隐情。
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这人带出苑囿,因此之前没有主动向兄长询问。
为何?他是云越王之子。太子道出越潜的身份。
如何处置这个蛇种余孽,太子以前不放心上,而今见他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桀骜不驯,将他留在苑囿里,和一帮越奴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是该将他带出苑囿,重新发落了。
山道崎岖不平,马车驶过一处土坑,车轮将坑中一株茂盛的蒲公英草碾得粉碎,车身猛烈颠簸,昭灵心中慌乱,失魂落魄,未能及时扶稳,他身子后仰险些撞向车舆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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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结束的第二天黄昏,暂住在浍水南岸的青壮奴隶返回北岸居所,融国王公贵族的打猎活动已经结束,苑囿恢复往日平静。
其他青壮都回来了,唯独一个人没有回来。
常父坐在火塘边熬鱼汤,听樊鱼陈述越潜为何没能回来,说来话长,说了很久。
不知不觉,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陶釜里煮的鱼汤在咕咕作响,鱼肉煮得烂熟,樊鱼也已经离去。
常父长长叹声气,看向身侧空荡的土床,像似在跟什么人说话那般,他说:那个少年赏识你,他要带你离开苑囿,你随他去吧。
去哪都比这儿好常父喃喃自语,似在自我慰藉。
他与越潜相伴七年,情同父子,自然有不舍,有担忧。
无论是在苑囿当奴人,给融王捕鱼,还是成为融国王族的奴仆,都是身不由己,祸福难料。
第19章
狩猎队伍一路前行,炎炎烈日,晒不着坐在车中的王公贵族,随行的人员顶上无遮挡,道阻且长,都走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越潜手腕扣着木枷,被一条绳索拴在牛车后头,牛车行程较缓慢,他的步伐也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稳健。
跟随牛车而行的两名厨子,见越潜毅力过人,心里舒了口气,本来还担心这名越奴身上有伤,走到半途会倒地不起。
再酷热的天气,越潜都要下河捕鱼,再繁重的活,即便再累也得干,苑囿奴的生活艰苦,能存活的人,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意志力。
汗水从额头上滴落,披散的发湿漉漉如同落水,负伤的越潜并非感觉不到身体的不适,只是在他看来,这也不算什么。
一名厨子拿只装水的皮壶,来到越潜跟前,他拔开软木盖,示意要喂水,越潜张开嘴,皮壶倾斜,冰凉的清水缓缓灌入喉中。
出发前灵公子那句:一路要将人看好,不只有别让他跑了的意思,还有别让他累死渴死的意思。
身为奴仆,最擅长观言察色。
队伍仍在朝着寅都的方向前进,没有暂做休息的命令传达,国君丝毫不体恤跟车的随从。
驾驭牛车的车夫扬起鞭子,拉车的大牛哞哞叫唤,它负重大,即便挨鞭,速度还是原先的速度。
野兽不绝于耳的叫声不知何时消停了,道路已经从坡地变成平地,森林在前方渐渐稀疏,越潜直觉已经走出苑囿的范围。
他扭头往后看,看到一条林道,林道消失于密林间,目光由低往高移动,他见到一座雾蒙蒙的大山,山峰直插云霄,那就是南山。
不曾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苑囿。
路在前方,向着山脚下的村落延伸,村头麦田连片,田中耕作的百姓见到国君的车乘,战战兢兢伏跪在田埂旁。
离开鸡犬相闻的村落,道路逐渐上升,并变得陡峭,队伍途径一处高地,此时已经能望见远方的城墙那就是寅都,融国的都城。
午后,队伍抵达寅都,穿过南城门,城中百姓沿道观看。
越潜第一次进入寅都城内,城中房舍鳞次栉比,居民摩肩接踵,是座极为热闹繁华的都城。
沿着通往宫殿方向的笔直大道前进,抬头就能看见融国王宫巍峨的建筑群,一栋高大的阙楼耸立在前。
进城后,越潜便被侍卫从牛车上解开,手上的木枷也被除去,接着他被侍卫带到王宫附近的一个大院里,院墙规整,里头是数排低矮的房屋,有密密麻麻的房间。
越潜见过这样的建筑,这是为王宫提供服务的下人居所。
侍卫将越潜交给下房里的一名小吏,告知是灵公子的奴仆,务必要将人看好。
小吏惴惴不安,叫上两人,押着越潜来到矮屋中的一个小单间。
咔嚓一声,门被上锁,没多久,门外便寂静无声了。
越潜打量囚他的小房间,房中有张木床,有席被、简陋而整洁。
房间窄小,室内采光不大好,唯一的光线来源,是一面朝向庭院的小窗户。
白日,居住在这里的人进王宫供差遣,黄昏才会回来,此时,周边十分寂静。
越潜仰面躺在木床上,透过窗户,能看见院中的一棵老树,还有一小片天。
还真像个小牢房。
越潜幼年生活在云越国的都城里,清楚自己此时处境,都城都有高大而厚实的城墙,城门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逃无可逃。
越潜在下房里住了两天,这两天,没有人要求他去做什么,也没人搭理他。每日两餐有人送饭,食物是豆饭和蔬瓜。
越潜该吃吃,该睡睡。
第二天,一名涓人来到下房,他是宫中的内侍,下房小吏对他毕恭毕敬。涓人传达国君命令,将越潜从小单间里带出来,并给他戴上脚镣。
拖着脚镣,越潜被押上路,走了很长一段路,抵达城中一处作坊。
作坊外头堆满竹材、木头,门口停靠一辆马车,车上装着一大捆竹简,还有数十枚用绳串住的木牍。
这儿,是制作竹简与木牍的作坊。
涓人将越潜交付管理作坊的官吏,表情严肃,嘱咐:是越人,好好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