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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融国国君斥走院中跳大神的巫师,这些巫师头戴羽冠,身披羽衣,袍摆挂着铃铛,一个个穿得像鸟人。他们在门外又唱又跳已经一天两夜,然而昏迷的国君之子,仍旧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国君夫人许姬守在昏迷不醒的儿子身旁,把住儿子的一只手,暗自落泪。
床上的融国王子昭灵年仅十岁,生得眉眼如画,他双眼紧闭,恬静地像是睡着了。
灵儿,我的孩子,你去哪了,快些醒来。许姬垂泪,她面容憔悴,双眼红肿,已经哭了一天一夜。
融国国君每回过来都见夫人在哭,哭得他心乱,他低下身,去看视儿子情况,问守在床旁的药师:已经一天两夜,怎得我儿还不苏醒?
药师本来就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绝望地说:小臣无能,公子患得是奇症,汤药针灸都不能解,恐怕还得求助神巫。小臣无能,小臣知罪,求大王饶恕。
看他半身衣裳都是汗痕,衣服能拧出水来,而且蓬头垢面,惶恐不安,国君懒得治他罪,只是厌烦地摆了两下手,示意一边去。
之前的两名药师已经被痛打一顿,扔入狱中,这位再治罪,可就没人了。
药师捡回条小命,继续守在公子床旁,并尽量将身子压低,减少存在感,只恨自己不是张屏风。
仲延。
国君回头唤人,他前来儿子的居所时,身边跟随一名大臣。
景仲延候在门外,听到召唤,才进入公子昭灵的寝室,忙走至国君身边,国君对他陈述:灵儿常说,会在睡梦中化身飞鸟,游历山川。此番久睡不醒,多半是因为这些怪梦。仲延,你掌管国中藏书,熟知旧典故闻,以往可曾读过类似的记载?
景仲延看眼昏睡中的昭灵,觉得不可思议,关于公子昭灵昏睡一天两夜的事,已经有耳闻,但公子昭灵睡梦里,会梦见自己化身为飞鸟,他此时才知道。
还真有这样的事。景仲延略作思考,缓缓道:古书中有记载,主君的先祖覃公,在南山与山鬼相会,曾化作只凤鸟,夜行千里,往返尹城与南山两地。至今,凤鸟仍是融国的神鸟,被绘在宗庙的墙梁上,铸在钟鼎上。
国君听后,表示: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经景仲延这么一提,国君也想起这个故事来,毕竟这个传说大多数融国王族都听说过。
主君,而今看来恐怕不只是传说。景仲延的手指向床上的公子昭灵。
无论如何,从不见有人无缘无故昏睡一天两夜,怎么也唤不醒。
景卿,如何让灵儿醒来?许姬连忙求助景仲延。
景仲延为难,只能宽慰两句:夫人莫要着急,按融国古书所载,这覃公嘛,化作凤鸟相会山鬼后,又在位三十载。依臣看,灵公子多半会自行醒来。
臣注意到公子面色如常人,呼吸声平缓均匀,与睡着的正常人无异,断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兴许明儿天一亮,公子就醒来了。景仲延博学多闻,他的这些话很好地打消许姬的担忧。
夫人便听仲延的话,回去歇息,这儿有他看顾。国君搀起始终守在床前的妻子,又对许姬的两名侍女使眼色,让她们赶紧过来扶走夫人。
许姬跪坐得腿麻,被国君搀起身,腿都站不直,痛苦地说:大王,要是灵儿苏醒,即刻派人来唤。
还没等许姬说完,国君无奈道:自当唤夫人,就别操心了。
许姬又倦又乏,听从国君的安排。
等许姬离去,景仲延才老实说:主君,适才是为安慰君夫人,臣才口出大言。灵公子几时能醒来,臣实在不知道。
明早要是人还醒不来,你就给寡人把冠摘下,披上巫觋的羽衣,手执梧桐枝,到西城门城楼招魂。国君才不听他辩解,明早儿子醒不来,妻子闹他,他闹谁去,自然是景仲延。
西城门正对着南山的方向,就是传说中覃公化身凤鸟,去幽会山鬼的那座南山。
雾蒙蒙的南山,腰系女萝,头戴辛夷花冠的山鬼,还真是一个令人遐想的传说。
至于为什么景仲延要手执梧桐枝,因为传说中凤鸟栖梧桐。
景仲延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守在公子昭灵床前,顶替了原先许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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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灵在草篓里养足两天伤,他试着拍动翅膀,觉得已经不疼了。男孩将昭灵翅膀上缠的荻叶解开,伤口早已愈合。
昭灵高兴极了,踩踏爪子,抖动羽翼,在木案上起舞。
做为一只幼鸟,顶着和圆滚身形不搭的漂亮羽冠,蹦蹦跶跶,有几分可爱。
男孩突然抓住昭灵,昭灵用力挣扎,他想恢复自由身,想翱翔天空,再不要回那寒酸的破草篓里。
昭灵力所能及的用鸟喙啄可以啄到的东西,他想啄男孩的手背,希望男孩吃疼放开他。男孩干脆把鸟儿按在胸口,免得它老是挣扎。
鸟儿缩回头,鸟头正好贴在男孩脖子上戴的一件木雕项坠上。
项坠是一条吐信子盘曲的蛇。
昭灵放弃抵抗,才遭蛇咬,他怕极了蛇。
男孩把鸟带到室外,将鸟放在地上,他刚松开手,昭灵便就快速起飞,一口气冲出老远,然后又飞回来,飞到男孩的头顶上方。
昭灵在男孩头上盘旋几圈,随后才离去。
白日里飞离男孩的居所,昭灵认出自己遭袭的那棵梧桐树,原来就长在男孩家屋后。男孩的家营建在水畔,而水畔分布着数栋破败的小草屋,显然草屋里头都住着人。
沿着水畔,昭灵飞越一座雾蒙蒙的大山(南山),找到返回的路。
昭灵不知疲倦地飞行,归心似箭,晨风掠过羽翼,拂过羽冠,他乘风而去。
第2章
学宫的水池盛开荷花,几只绿皮的小青蛙在荷叶上雀跃,快活地叫唤,蛙声连片。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拿石子掷水池里的青蛙,训道:整日呱呱叫,好恼人!你等着,吃我一记!
男孩名唤昭瑞,十二岁,营养过剩,比同龄孩子长得都高壮。
呱呱!
石子飞出,青蛙跳跃,扑通入水。
昭瑞头上突然挨着一掌,本要发作,仰头一看,摸头傻笑:嘿嘿,兄长回来啦!
拍昭瑞头的男子名唤昭禖,锦袍高冠,腰佩玉具剑,器宇轩昂,他问:七弟,怎么在外头?
昭瑞被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嘟囔:夫子罚我待外头,说我好动吵闹,影响别人学习。
昭禖似乎早有意料,只是问:阿灵今日没来上学?
昭瑞坐在池边,支起膝盖,摘朵荷花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今天没来,他丢魂了,好不容易找回来,君夫人不让他出门。
丢魂?怎么回事?昭禖皱眉,他继承父亲融国国君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不大信鬼怪之说。
昭瑞摇了摇头,说道:听说他睡觉的时候,魂儿变成只鸟飞走啦,景大夫披头散发,穿着羽衣在城楼上跳舞,才把他魂儿给招回来。
兄长,人真得会变成鸟儿吗?
兄长,我是不是也能变成鸟儿,我想当只大鹰!
虽然昭瑞说得没头没尾,昭禖却似乎理清了头绪,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说:你要是能变成鸟,也应当是只凤鸟。
噫,为什么非得变成凤鸟。昭瑞托住肉乎乎的下巴,做起思考。
昭瑞还没听说过先祖覃公化作凤鸟,南山会山鬼的故事。
兄长离去,昭瑞抬头见四周空空荡荡,一个玩伴也没有,只有青蛙相伴,显得有些无趣。
昭灵待在卧室里,他头发未编束,穿身轻便的衣服,坐在案前看书。他胸前佩戴一块刻满咒符的大玉璜,红绿相间的小珠子搭配羊脂白的玉璜,使得这件项饰不因咒符而狰狞,充满美感。
养尊处优,披着齐肩发,衣物华美的小王子,漂亮得像个女娃。
帛书摊开在书案上,白洁的帛书里,绘制着长篇幅的图案,图多文字少,讲述着一个通俗易懂的故事。昭灵看得不仔细,时不时走神,目光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