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元良终究还是警惕的,只那么一瞬,他的身形就又隐入石壁下,留给林城的只有顾燕时的发髻。
苏曜不慌不忙地在周遭踱着:“我们斗到这个地步,大可不必再枉求彼此的信任了。你若真有心拿出解药,不妨先拿出来看看。站得这样远,字又看不清楚,你怕什么?”
顾元良却不着他的套,摇头:“此时由不得你多疑了。要江山还是美人,你选吧!”
“朕没法选。”苏曜边说边又扫了林城一眼,林城紧盯崖下,视线分毫不敢离开。顾元良偏不露头,气得他切齿。
苏曜继续与顾元良说着话,拖延时间:“你恨朕入骨,朕怎知你不会杀了燕燕再毁解药?”
顾元良急道:“若是那样,我当下便可动手!”
“哦。”苏曜点点头,“倒也是。”
转而又说:“那朕又如何知道你不会在朕做了选择后,朕要哪个你就毁哪个?对你而言,怕是毁了朕最在意的东西,才更让朕痛苦吧。”
“你……”顾元良气结。
他本没想那么多,听苏曜这般一说倒觉得也有道理,一时颇有些举棋不定。
苏曜不动声色地又扫了眼林城。
顾元良一心与苏曜过招,顾白氏却已脑中发空。她只顾紧盯着苏曜,原先生怕他说要解药不要燕燕,现下听他这样说,又一下子变得怕他会选燕燕。
许是因为盯得过于专注,苏曜一分一毫的情绪在她眼中都变得缓慢。
她于是清清楚楚看到苏曜一瞬的抬眼,猝然抬头,顾白氏没看清什么,却看到有道影子迅速向后一缩。
顷刻间,顾白氏心跳变得极快。她发冷的双手颤抖起来,强自按捺住,抬手抚了抚髻上的木钗。
“元良……”顾白氏深吸气,心下斟酌一瞬,启唇,“你……你别往上看。”
顾元良闻言,自是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苏曜眸光一厉,正觉不妙,却见顾白氏蓦然拔出发簪,一截尖细的白刃直刺顾元良手腕!
“啊——”顾元良吃痛惨叫出声,短刀一下子脱手。顾燕枝只觉颈间一松,下意识地直冲向前。
鲜血从顾元良腕间一涌而出,他顾不上疼,咬着牙关伸手抓去。
这般一抓,身子就倾出了半截。
于是电光火石间,一缕银光从山壁之上凌空刺下,扑的一声刺入皮肉。
顾燕枝正拼力要逃,背后的人忽地一沉,她本就发木的双脚一下脱力,整个人栽向地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怔然转身,迎面撞上父亲双目大睁、嘴角渗血的面孔,惊叫翻涌而上,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燕燕!”苏曜冲上前,一把将她抱住,迅速避开。四周围的无踪卫也顷刻涌至,手中刀剑皆指向顾氏夫妻。
顾元良的手还伸着,用尽力气想抓住顾燕枝,直扯得手腕上的骨头与青筋都变得明显。
他额上的青筋也同样明显,随着鲜血大口涌出,越绷越是厉害。
过了不多时,他好似察觉自己已没有还手之力了,那张狰狞的面孔缓缓转过去,看向妻子。
顾白氏早已吓得跌坐在地,察觉他的目光,她猛地打了个战栗。
“元、元良……”她不敢看他,双目空洞地一味摇头,“元良,对不起……对不起。但燕燕……燕燕……”她惶惑地看着四周,好似什么都没看进去,自言自语似的呢喃,“我得救她……我得救她……”
苏曜将顾燕枝放到溪边大石上坐好,听到顾白氏的话,不禁转过脸。
林城从山壁上纵身跃下,探手封了顾元良几处穴道,一把拎起:“送去诏狱,问出解药所在。”
“诺。”两旁的无踪卫沉声一应,便要押顾元良走。才走出两步,顾白氏蓦然回神,一下子扑去:“不……大人!”
在她冲过去前,林城眼疾手快地将她挡住:“夫人。”他冷声,“夫人可别犯糊涂。”
顾白氏滞了滞,抬起眼睛,怔怔地望着林城:“你们……你们给他个痛快吧。解药我……我知道!”
她说罢就放开林城,跌跌撞撞地像顾元良走去。两侧的无踪卫自要挡她,林城略作沉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开。
“元良……”顾白氏行至顾元良身前蹲下身,顾元良猜到她要做什么,眼中顿时怒意毕现。却因被封了穴道,挣也挣不了。
顾白氏咬咬牙,伸手解开他身上的薄袄,又解开中衣,一个个字迹显现出来。
是刺青。
顾元良将药方纹在胸口处,每个字约莫指节大小。
他应是自己私下里刺的,刺得并不多么讲究,整张皮肉看起来都有些嶙峋可怖。
顾白氏立在那儿,既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女儿,视线落在溪流上:“这便是药方了。解药……原有几颗现成的,但他前些日子逼迫江湖人士为他办事,用计给他们下了毒,来之前将解药给了他们。”
结束了。
顾燕枝一瞬的恍惚,看着面前的一切回不过神。
苏曜扫了眼那药方,示意林城将人带走,便转回头,再度将顾燕枝抱起来。
她在他怀里轻轻打了个颤,他俯首在她额上吻了吻:“没事了”
传入她耳中的声音轻而温润,他舒了口气,又说:“回家了。”
顾燕枝缩在他怀里,好似并未将这些话听进去,心里却涌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悦。
她就这样怔怔地任由他抱着,不知走了多久,她在筋疲力竭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