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襄儿定定地打量她,随即慢悠悠道:“恰好我有一问,想请教娘子,此番我离京途中,偶遇杜郎,他救了我一命,我欲报恩,可金银财帛未□□俗,亦不能表我感激之心,不知娘子以为,我当如何报答才好?”
这话落在旁人耳中,也许并无不妥。可月芙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昨夜的那一对耳坠,和过去两个月里,杜燕则写过的仅有的一封信。
她望着一旁的杜燕则,沉默不语。
这话,她无法回答。
这时,赵夫人到底没忍住,问了出来:“敢问贵主,方才说二郎救了贵主,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杜郎还未曾告诉姑母。”
咸宜公主的目光深深看着杜燕则,慢慢将路上的事向众人道来。
原来,杜燕则从南方归来时,取道东都洛阳,欲查阅存于此处的历代淮水水系图和水文典籍。
其时,圣人才新赐了赵襄儿一座洛阳的园子,赵襄儿便带着几位京中的公子贵女到洛阳游玩。
某日,赵襄儿自芳华苑骑马而归,踏过洛水之畔时,因路面湿滑,马蹄不稳,一下落进水中。
恰遇杜燕则自皇城府衙而出,经星津桥离去。
见公主落水,他想也没想,直接投入水中,和众侍卫一道,将人救了上来。
公主安然无恙,倒是杜燕则,因替公主挡去水中冲涌的乱石异物,后背受了不轻的伤。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赵襄儿心中有愧,又感激不已,便留在洛阳,请了奉御为杜燕则诊治,每日嘘寒问暖,亲自照料,整整一个多月,直至他的伤痊愈,才和他一道回了长安。
两个月,年轻男女朝夕相对,实在引人遐想。
一旁的崔氏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月芙的身上:“如此听来,二郎的确与公主颇有渊源……”
咸宜公主丧夫已逾三年,若这样的事放在其他青年才俊的身上,只怕圣人已经下旨赐婚了。
可杜燕则是个有妇之夫——
一屋子人都将目光望向低垂着眼,沉默不语的月芙身上,好似再等她的反应。
唯有杜燕则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上前一步,拱手道:“贵主,可否容臣单独说几句?”
赵襄儿眼波流转,在这对夫妻身上转了又转,笑盈盈地点头,挥退众人。
“有什么话,说吧。”
杜燕则紧抿着唇,清俊的脸庞上有几分压抑的薄怒:“贵主何苦如此相逼?”
赵襄儿笑了笑,也不在意他话里的不敬:“我知杜郎心底纯善,我若不逼一逼,你又要拖到何年何月?八王这几日就要回京了,他就要及冠,圣人这次要将他的婚事定下,我是他的阿姊,自然要在他的前面。”
八王赵恒这两年一直在河西军中戍守,两个月前,圣人下旨,令他返回长安,人人都猜测,这次归来,应当是要定下他的婚事。
杜燕则自然也知道此事,可想起月芙这两日沉默不语的样子,怎么也狠不下心。
“可是,贵主,内子嫁给臣这两年,并未犯错,臣实在不忍……”
赵襄儿妆容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我记得你说过,姑母对她并不喜爱。”
“家母的确对内子略有微辞,可——”
话未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这就够了。杜郎,难道我堂堂大魏的公主,要给你当妾侍吗?”
杜燕则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公主身份尊贵,别说给他当妾侍,便是为正妻,也是他高攀了。
这些道理,他一早就想清楚了。可他真的要那样对月芙吗?
赵襄儿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忍了忍,放柔了声音:“杜郎,你一身才华,真的甘愿守着沈家那位女郎,从此没有机会踏上更高的地方吗?”
她是公主,她明白底下这些郎君们求的是无非是功名利禄。
沈家为圣人不喜,不拖累杜燕则已算万幸,要想为他的仕途添砖加瓦,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若娶了公主,做了驸马都尉,那就是皇帝的女婿,真正的皇亲国戚,是寻常贵族子弟汲汲营营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地位。
果然,杜燕则沉默挣扎半晌,终是将心底的那点不忍慢慢压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缓缓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臣明白了。”
……
月芙自回到院中,便始终一语不发,独自坐在窗边发呆。
窗正对着西面的庭院,有树荫遮蔽,在六月的盛夏里,也遮出一方清凉天地。偶尔有清风拂过,繁茂的枝叶沙沙作响。
热烈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间透进来,恰好映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漾开一层淡淡的光晕。
杜燕则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坐在窗边的纤瘦侧影。
他呆了一呆,才勉强变坚硬的心又蓦地软了下来。
“阿芙,方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