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当年的知情者还在,只要与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站在他面前,他沈退就永远光明正大不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是一个妄图弃城的背叛者,是一个对自己的恩人恩将仇报的小人。
他突然粗鲁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胸膛之上,两百年前的剑伤依旧未曾愈合,如同那魇兽刚刺下去那一剑时一样,时时疼痛,时时提醒着他,他是为的什么受这一剑。
——他是一个恩将仇报,连自己救命恩人都算计的卑鄙小人。
他沈退一生算计他人,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如果有人将他的心挖出来,那颗心也只可能是黑的。
可那颗黑心之中,仍旧有一星半点儿的良知,来自于多年前那个寒冷到令人绝望的深夜。
那一夜,一双手拉住了他,一个声音从死亡的路上叫醒了他。
他不知道那人的年纪,不知男女,但从那之后那人就是他心中代表良知的东西。
后来,他背叛了自己的良知,又亲眼看着她死去。
沈退突然在伤口之上重重一按,疼得猛然皱起了眉头。
当年魇兽刺这一剑时,以魇兽的血脉为诅咒,诅咒这一剑的伤口再也不会愈合,诅咒他此生此世被噩梦缠身。
从此以后,但凡他入睡,梦里都是纠缠入骨的噩梦。
有时是在那个冬夜里,他缩在墙角冷的发抖,街边面容都模糊不清的幼年兮兮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稚嫩的声音说:沈退,你可真可怜。
他匍匐着爬过去想拽住她的裙摆,她却突然后退了两步,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蹦蹦跳跳的走远,快乐的说:好可怜,但我不想再救你啦!
他冷到入骨,冻死在冬夜。
有时候,梦中他和她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她便突然笑着问他,沈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知道是梦,因为活着的年朝夕不屑于这么问他。
但他却仿佛抓到了救赎一般,颤抖着说,我已经后悔了。
梦中的年朝夕讶异道:后悔了呀?
他想点头,下一刻,她手中便突然出现了一把剑,一剑捅进了他的心脏。
她笑着持剑在他心脏中翻涌着剑尖,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低声说:沈退,我死的时候,可比这痛苦多了,你看看你,才这样你就这么痛了啊?
魇兽的诅咒,梦中的痛苦可以延伸到现实之中,他每每惊醒,痛的钻心入骨。
后来他开始整夜整夜的不睡,以修炼代替睡眠。
后来,他但凡入定,都会被挥之不去的噩梦纠缠。
刚开始是痛到撕心裂肺,后来是痛到麻木。
他的噩梦永远是年朝夕,她在梦里杀了他无数次,后来,他在握住了刺入心脏的剑,终于问一句,你疼吗?
梦中的年朝夕冷冷地看着他,却说,你好恶心。
伤势两百年未愈,他便被噩梦纠缠了两百年。
沈退看了看胸口,面无表情的拉好了衣服,看到了山下那群小鬼已经祭拜完了。
他们离开了,于是他这个见不得人的小人终于能去见兮兮了。
他从山巅上走下,没有御剑,一步步走了下去。
一直走到年朝夕墓前,他在墓碑前站定,习惯性地想为她擦拭墓碑,伸出手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那座墓,神情一点点冷了下来。
有人动了兮兮的墓!
……
“你说沈退牧允之他们都不在月见城了?牧允之不是月见城城主吗?”
年朝夕微瞪着眼睛,神情中有些不可置信。
和她说话的念溪觉得奇怪:“这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修真界应该是人尽皆知了啊,毕竟沈退他们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当年做的那些事……哼!”
年朝夕眼睛也不眨的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我不太出门,所知道的都是家中长辈讲给我听的,他闭关很久了,可能跟不上外面的事情了吧。”
如此拙劣的借口,念溪深信不疑。
她说:“确实不在了,牧允之名义上还是月见城城主,但现在基本上都是魇姑姑和老山长他们在管事了。”
年朝夕一听,心中微动。
她现在坐在念溪他们的飞舟上,原意是想让他们离开的时候带她一程,她好去最近的大城为雁危行买些灵药。
可是现在……她突然动了回月见城一趟的心思。
她想再看一眼魇儿,看那丫头在月见城到底过成什么样了,也想趁机拿回自己的剑。
这么想着,她为雁危行包扎伤口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雁危行低头看着她,突然说:“兮兮,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高兴?”
年朝夕糊弄失忆人士:“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