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有了吕和平可能不做人的猜想,安然再一联想到“大活动”,又是国庆节前一天,第一反应就是女工大比武。
于是她第一时间赶到体育馆,两边已经协调好,场馆申请下来了,虽然体育馆工作人员一再说明各项设施他们已经检查过没问题,可安然还是找来小海燕的工程队,用梯子支着,爬到屋顶上,从屋顶爬到天花板夹层里。
一检查,还真有一个电扇的螺丝松了,从底下往上看基本看不出问题,但如果时间开久了,保不齐会掉下去。
削到人可就遭了。
能发现问题总比没发现的好,安然松口气,让他们顺便帮忙给拧紧,又把各处通风口、窗口、灯泡、吊灯、电线之类的有风险的地方全排查了一遍。
举办大型活动,真的最怕的就是安全事故。当年顾慎言就因为一块帘子没挂稳差点断送了职业生涯,这几年系统内还一直当笑话流传呢。
而且,这次的大比武对安然来说,还跟一个无辜小孩的生命息息相关。如果没有发生骚乱,张怡儿子不会跑出去,更不会被车撞死。
而最近工会的同事发现,安主任就像跟体育馆杠上了一样,每天三趟的往那边跑,不是爬屋顶就是钻板凳脚,横看竖看,好像能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安然一面加强场馆的安全排查,一面也在纠结,要不要把猫蛋听到的话告诉张怡,提醒她注意一下……可一想到这人心计之深沉,万一她不信她们是偶然听见的,硬要刨根问题怎么办?安然可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她想以“好朋友”之名,以牙还牙,让她尝尝上辈子自己吃过的苦头。
孩子,她是不想殃及的,大人的仇她只会报在大人身上。
看来,只能到时候想办法拖住那个孩子,别让孩子出场馆,或者直接就别让他出门。
计划着,日子就过得很快,很快来到1977年的九月底,这是粉碎四个人的小团伙之后的第一个国庆节,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仿佛一位久病缠身的母亲,终于病去如抽丝,全国各个行业各个领域换发生机,最典型的表现就是老百姓们爱出门了,不仅敢于并且善于谈论政治了,也更乐于参加文学艺术和娱乐活动了。
9月30号早上一大早,安然起来洗头洗澡,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穿上闺女买的裙子,儿子买的皮鞋,再把头发盘上去,用宋致远送的口红涂了淡淡一点,画个很淡的淡妆,因为她皮肤偏白,也没啥斑痘啥的,倒不需要怎么遮瑕,口红一涂,整个人就精神焕发了。
来到体育馆,不仅本部门的人,几乎整个总工会的同事都到齐了,“不好意思我还来晚了,你们来得可真早。”
贺林华也换了件稍微带点淡蓝色的衬衣,看着显年轻不少,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换了裙子或者鲜亮一点的着装,跟平时不一样了。安然还挺欣慰,女同志嘛,无论啥环境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着就赏心悦目啊。
“怎么样了?”贺林华其实已经来看过好几次,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场次安排好了,从医疗组开始,每个组分成若干个十人小组,打分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各行业优秀代表作评委,共十人,另一部分则是现场观众打分,每一个小组可有一朵小红花,观众可以把自己的小红花投给他觉得最优秀的选手,一个小组只能选投一人,综合两部分评分得出最终分数,每个小组胜出一人,最后几个小组胜出者由高到低确定名次。”
贺林华其实早就问过几次怎么打分怎么保证公平公正,可安然一直说她没想好,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法子。因为请的评委都是业内专家,同一个系统内都是熟面孔,总有个亲疏远近,对跟专家关系不好的选手确实不公平,可每次随机发放十朵小红花到观众手里,就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评分的公正性,哪怕观众认识某个选手,也不可能十个观众都认识。
而且,这时候的人们都有很强的廉耻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投票要是投给了表现不好的选手,人们说不定还会喝倒彩呢!谁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哪怕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硬着头皮公平公正到底。
当然,给观众投票权,其实也是增强观众参与感、期待感的有效手段,说不定还能把场内气氛调动起来呢!
贺林华听她解释,也笑着点点头,“你这个小安,点子倒是怪多。”
安然不仅点子多,她还把每个环节都安排好了人手,避免投小红花时出现混乱,她部门的人把着主要关卡,她又从合作社里挑了三十名精干妇女来帮忙,提前一天就培训好的,怎么发小红花,怎么统计小红花,怎么维持秩序,甚至还给她们一人做了件红马褂,像后世的志愿者一般统一着装,这样方便她找人,也方便群众有事求助。
就这样,贺林华看着朝气蓬勃、步调统一的,十步一岗的“志愿者”们,心里暗暗称赞,安然当初说要办啥合作社,她也没往深处想,这两年算是看出来了,当初每走的一步,都是为现在及以后铺路的。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组织部找她谈话的事来,组织部说本来她的资历是够了,也在总工会待了两年了,按理来说是应该调走了,非升即走嘛,可组织上更看重安然同志,觉着她适合做宣传口的工作,所以想把她调去宣传口,这样的话她可能就暂时走不了了,只能继续在工会干两到三年。
因为她的特殊经历,组织部谈话也是优先找的她,问她意见。
贺林华要说没意见那是假的,谁不想往高处走走,去一个更好的平台呢?可摸着良心说,安然这两年的表现也是真亮眼,亮眼到她们别的同志都成了这颗月亮身边的星星,哪怕再努力,也没她突出。
要是安然是个没啥能力,靠关系上位的她肯定不服,肯定会据理力争,可偏偏安然就是凭实力说话,做什么都亲力亲为,把整个部门管理得铁桶一般,该严厉严厉,该亲热又亲热得一家人似的……还把最难缠最招人厌的邵梅也管得服服帖帖,她只能甘拜下风。
能者居上,她服。
一会儿,选手们来得差不多了,观众席也坐了80%左右,空的位子也不多了,安然站在门口,迎进了医疗组的专家,其中就有陈六福。
人员到位,随着一阵慷慨激昂的音乐后,主持人上台。这次的主持人,安然拜托陈媛媛给她找的教育系统内的两名优秀青年教师,有三尺讲台的锻炼,台风那叫一个稳健,连主持开场白串词和结语都是他们自己写的,倒是省了安然很多脑细胞。
照例一段歌颂新时代新社会的开场白后,全体起立奏唱国歌,别说大人们唱得慷慨激昂,就是大院那群孩子也是脖子伸得老长,声音老大的,哪怕是走掉也面不改色唱完,观众热烈鼓掌。
于是,正餐开始了。
护理组的比赛内容是骨折包扎术的比拼,每一个评委对着一个选手,为了避免相互学习“借鉴”,第一个评委老师说他“锁骨骨折怎么包扎”,第二个说他肩胛骨骨折,第三个说上臂骨折,还有的股骨骨折……反正,骨折的位置不一样,包扎方法和三角巾绷带的选择,固定工具的选择也不一样。
观众们都不懂啊,可看着一群医生护士在场上一面操作一面解说,那叫个好玩儿,既有趣,还能学到东西,何乐而不为?
如果有操作错误的地方,专家都会现场指出,所以大家也能看出来谁做得好,谁的错误多……十分钟下来,观众们已经知道该把小红花投给谁了。
操作结束,评委打出分数,志愿者收小红花,基本评委的打分和观众投票是差不多的,两者的最高分都是同一人。
医疗组每个小组十个人,三个小组选出三个最高分,再把所有分数从高到低排列,选出一等奖1名,二等奖2名,三等奖3名,得奖的同志那叫一个高兴啊,脸都红了,没得奖的也不气馁,毕竟今天来可是带薪比赛的,就当来玩呗。
一个小时,医疗组结束,中场休息二十分钟,下一场是手工组,有120人呢,安然得赶紧喝点水。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铁蛋几个孩子急慌慌跑来。
安然一愣,不是交给他们特别任务的吗?当时说好一定不能来凑热闹。
“妈,妈,不好了!”铁蛋跑上来,穿着粗气说,“那小子不见了!”
妈妈一大早就交给他们一个特殊的任务——看住张阿姨家儿子小军,不能让他踏出大院大门一步,更不许他来体育馆看热闹,不仅铁蛋猫蛋,连小石榴和小悠悠,房明朝都点头答应,一定完成任务。
安然一方面是想救吕军,另一面当然也是怕有踩踏危险,想把他们乖乖困在家里。
“怎么不见的?”
“他爸爸来把他接走了。”
安然:“……”孩子们哪里知道,那可不是好爸爸啊。
“不过妈你放心小石榴和我妹跟踪他们呢,诶你看小石榴回来了。”
小石榴甩着两条又细又长的腿,短短的头发跑得呼啦呼啦的,“安阿姨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小野守着呢,我回来报信。”
安然心头一跳,小野一个人守着她能不担心吗?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