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的,周飞扬突然有了一股林则徐虎门销烟的气势,当年,林则徐为了中华民族的未来决定虎门销烟,而他,则是为了白云村的未来!
“不行,坚决不行,你不能烧它,你说客户不愿买,你也不要烧了它,以后我们不再机器采摘,不再机器加工,但这些茶叶,你留给村里人喝,你每家发几盒,新鲜的茶叶也不要烧了,让村民自己拿回家,他们都会自己做茶,也算是给村民的福利,他们辛苦跟了你几个月,你就送给他们。”老村长找到了妥协之法,他一辈子节俭,吃饭时碗里一粒米也不敢剩,所以无论如何,不同意周飞扬烧茶叶。
“对对,外面的人不要,我们要!我们天天要喝茶咧,这样好的茶叶要烧掉,小周xx,这个事你做得不对,太浪费咧。”
“毛错,毛错,送给我们塞,谢谢你啊。”有村民已经张开了手上的大大的蛇皮口袋,对着那堆茶叶大山蓄力冲刺中。
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哄抢大战无法避免!
周飞扬双手握紧拳头,向前一步,大声道:“不行!如果你们拿回去喝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们,但谁能保证不会偷偷送给别人?或者便宜卖给别人?这些茶叶盒上是我们白云高山茶的商标!你们如果送出去卖出去,仍然还在毁我们村的口碑,所以不能给你们!”神情都是寸步不让,斩钉截铁。
然而,形势已经控制不住了,有一个村民大喊一声:“xx在做醒事(蠢事)哩,听他个干么子啊(干嘛听他的)。”开始抢地上的茶叶,立马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开始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动物,洪水一般,一轰而上,拿着大口袋,如同疯了一样的抢茶叶。
茶叶大山在慢慢变小,村民们仿佛蚂蚁一般,勤劳地搬运着口粮,他们随身携带的口袋慢慢装满。
周飞扬只快气疯了,眼睛都红了,无能为力感像潮水般袭来,他想仰天大叫,想放声大哭。
完了,一切全完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默默关注的初夏,此时醒悟过来,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回白云村小学,拿到大喇叭,拖出音箱。这种音箱,在大城市,是阿姨们跳广场舞用的,但是到了农村,到了村小学,就成了孩子们跳广播体操的教学用具,现在,则成了村干部的宣传利器。
她背着音箱和大喇叭,大汗淋淋地跑到红着眼睛蹲伏在地上的周飞扬面前,然后指着音箱和大喇叭,对他说道:“告诉他们,不要抢,他们相信你,一定会听你的,绝对不能放弃!”
原本绝望的周飞扬如获神助,他抬起头来,重新站直身,看到村民们如同蝗虫一般,仍旧在哄抢原本要烧毁的茶叶。
周飞扬痛心疾首,感激地看了一眼初夏,点点头,他拿着喇叭大声喊道:“乡亲们,我今天只说一句话,如果今天,你们把茶叶抢回家,我就马上离开白云村,不当这个村支书了!”他是真的伤心了,绝望了,他原以为朴实的村民会相信他,但是在芝麻大点利益面前,他们并没有。如果他撂下这种话,村民们仍旧无动于衷的话,那么,所谓的信任也就如玻璃般碎了。现在他的最后一张王牌就是村民是否真的信任他。
喊完话之后,周飞扬,初夏,周明,三个年轻人,心脏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村民们。
此话一出,哄抢的村民呆了,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有村民带头将袋子里哄抢的茶叶倒出来,其它村民纷纷效仿。
老村长这个时候也叹口气说道:“唉,我节俭了一辈子,到现在,仍然无法理解小周xx的做法,但是我相信他的人品,乡亲们,还是听小周xx的,把茶叶烧了吧。”
老村长一直是白云村的灵魂人物,他的话任何时候,都是如同圣旨一般的存在,因此,老村长发话了,村民们全部归还了茶叶,他们拿着空空的袋子,退回到了老村长身后,尽管当他们看着地上的茶叶时,脸上和眼睛里全是痛惜的神情。
周飞扬看着这一幕,眼睛湿了,鼻子酸了,心里暖了,这半年,他的心血没有白费,白云村这群可爱的村民值得他留下来!他和周明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点点头,各自拿出打火机,点燃,然后丢进了茶叶山里。
很多茶叶是纸袋包装,一点就燃,很快,燃燃大火烧了起来。
白云村原本蓝蓝的天,变成了火红的天。浓烈的茶香,如同轻纱一般,向四周弥漫开来。
周飞扬哭了,笑了。
初夏则一直默默地站在他的后面,关心地看着他,知道事情终于平息下来,一切都回到了正确的轨道,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白云村小学教书去了。
那场大火,在白云村烧了三天三夜,才彻底把所有的茶叶销毁。村民们闻着浓郁的茶香,心头难舍难分,时时在滴血,与此同时,对于机器采摘机器加工毁未来的事情印象深刻,它如同烙印一般,打进了白云村每个人的心里。
当周飞扬将白云村机器采摘的茶叶全部销毁时,赵震东仿佛也豁出去一切,决定去找初夏的外婆。
在事业上,周飞扬有斩断过去,重新开始,破釜沉舟的勇气,赵震东呢,也有了临死之前面对一切的担当。
人生这条路很漫长,但是他总算很快要息劳归主了。
这一天一大清早,在老村长赵槐庆的陪同下,赵震东拄着拐慢慢走向了初夏外婆家。他每走一步,像趟过一条时间的河。
往事如同烙印,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
初夏呢,因为老村长事先打过招呼,她担心外婆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刺激,因此,两个老人相见的日期,都安排在周六——白云村小学放周末的日子,这样初夏才有时间留在家里陪伴着外婆。
此时此刻,初夏和外婆就在家里静静地等待着赵震东的到来。
她有些紧张,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担心年迈的老人受不了刺激。
村里其它人呢,自从赵震东回村之后,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今天这场隔了半个世纪的相认,村里人都格外关注。
当赵震东和老槐庆相互搀扶着慢慢走向初夏外婆家时,其它村民也如同尾巴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这其中就有赵水塘。
队伍像一条长龙。
当年,因为他的欺骗,让这对曾经生死相许的恋人,分隔两地,从此无缘,直到如今,皓首庞眉才相认,所以,他是有愧的。
越震东仿佛仍然在生赵水塘的气,回村快一个星期了,也没有去赵水塘家,当赵水塘在村招待所的外面徘徊时,赵震东也当他似空气,视而不见。
赵水塘好像对于赵震东的怠慢也不生气,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这件事情,寻找着赎罪的机会。
当时是十月份,秋高气爽,蓝蓝的天上飘浮着棉花糖似的云朵,初夏外婆家的泥巴院子渐渐清晰可见,竹子编成的篱笆,上面糊上泥,便成了世界上又诗意又牢固的篱笆。
赵震东看着这泥糊的竹篱笆,眼睛突然湿了,拄着拐的手开始瑟瑟发抖,想当年,他也曾经热情如火地给小囡父母家做过这样的竹篱笆啊!
时光仿佛树上的叶子,经不起岁月的严寒,纷纷坠地消逝。怎么不知不觉,就老了呢。一生如同石中火般,只是一刹那。
他征征地看着,老泪纵横,此时此刻,一阵秋风吹过,竹篱笆上攀满了淡蓝色的牵牛花,它们在风中轻轻地摇摆,如同一个不愿意醒来的旧梦。
看到木头一般呆立的赵震东,老槐庆好心提醒说道:“小囡在家,你进院子里去看看。”
赵震东仿佛没有听见老槐庆的话语,仍旧聋子似的站在原地,一步之遥,半个世纪,他却在瞬间失去所有勇气。
这个时候,“吱呀”一声,初夏外婆家的院门打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拐颤微微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