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周飞扬到了村委会,发现中午烧的水虽然没有烧开,不能煮面,但是温的,可以用来洗澡,也算是倒霉中的一大幸事,他把那锅温水全部舀进大铁桶里,拎去水房冲了一个澡,然后把一身沾着水草的脏衣服扔在角落,角落里那堆脏衣服和鞋不见了,他还想着是不是自己记忆出错,之前那堆脏衣服可能没有放在这里。
他把衣服放在角落时赫然发现裤子上居然还有两只活的蝌蚪,黑黑的,就像两个小逗号,尾巴还在那里一扭一扭的,大概是刚才失足掉农田时,它们沾到他的裤子上,就一直没掉下来。水房里有一只空的玻璃瓶,不知道谁留下来的,周飞扬便打来干净的水,将两只奄奄一息的蝌蚪放进来,两只小可爱原地复活,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也算是他四处碰壁的生活中的一线欣喜。
周飞扬有他孩子气和诗意的一面。生活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着,苦中作乐呗。
他心想,在白云村,他也算有宠物了。脸上浮现一丝温暖的笑,他将玻璃瓶放在有阳光的窗台处,看了看,才回宿舍休息。
中午吃得太饱,现在也没心情研究怎样烧柴火,所以他决定不吃晚饭了。
手机铃声这个时候响起来,周飞扬拿起来一看,是妈妈打来的,心中一酸,他立马接起电话,叫了一声:“妈——”
本想多说两句的,结果声音哽咽,看着远处的大山,已经眼泪模糊,他果然是一个没出息的妈宝男,呜呜呜。
周飞扬识趣地沉默了,努力让自己的哽咽不让妈妈听到。
陈映岚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自从儿子离开家,她就焦心如焚,一直在挂念着,如果不是老伴严令禁止她过早打电话,在周飞扬还在来白云村的路上时,她就打了无数电话了。
“儿子,怎么样,到了那个村没有?”
母亲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周飞扬看到妈妈明显要哭开了,只好控制自己,深呼吸,用手擦了一把泪,努力笑着说道:“到了。”
“怎么样,还习惯吗,吃得好,睡得好吗?”陈映岚的声音已经明显有哭腔,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牵挂。
周飞扬心中酸楚异常,但只好努力笑着,装作过得很好的样子,对电话里尽量用欢快的语调说道:“妈,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吃住都在村长家里,村民也很喜欢我,他们对我可好了,我第一天来,他们全村都来迎接我,他们都说我懂礼貌,能干,有本事 ,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
事实上他被全村嫌弃,到处碰壁,被大白鹅撵,被大黄牛吓唬,掉粪池,掉水稻田的事,一个字也不敢说,如果他说了,他妈肯定会哭着坐飞机过来,然后死活要把他带回去。
可是就算他编织美好的谎言,陈映岚还是止不住在电话里哭开了,她哭着说道:“你从小到大,没有离开妈妈的身边,读大学都是在上海读的,我真担心你,真想你,呜呜呜——”
周飞扬眼圈也红了,千里之遥,隔着电话,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对于他的离家,他还是理智的知道,是个男子汉,就要离家长大,学会独自面对人生的一切机遇与挑战,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在母亲的庇护下活着了,否则的话,一辈子都是一个没出息的妈宝男。
这就是他最后决定来白云村的原因。
现在虽然在白云村过得不好,但他知道自己没做错,一个人有勇气克服自己的缺点,正是一个人成长的起始。
他一定要报喜不报忧。如果无喜可报,那就编织喜事,撒谎也要让电话那头的老人安心。
可是这个道理,妈妈好像没有他懂,她仿佛宁愿一辈子照顾他似的,因此,陈映岚仍旧在电话那头,哭得不能自抑。
“儿子,爸爸相信你!你一定会做得很好的!”周援朝的声音突然打雷似的在电话响起,把周飞扬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对手机说道:“谢谢爸!爸,我现在已经听你话,在全村推行普通话,明天就号召全体村民上课。”
“好样的!哈哈哈,果然是我儿子!哈哈哈——”周援朝得意地大笑起来,儿子听他的话,作为村官施行他的主张,那感觉,就好像自己也当了官一般,那种强烈地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觉,对于退休的老江来说,太需要了。
这个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半了,周飞扬的手机不停地发出“嘀嘀”的声音,是有信息进来,他才猛然想到,快到工作汇报时间了。
周飞扬只好匆匆地和父亲解释要汇报工作,周援朝是个退休的科长,很有觉悟,立马吭都没吭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挂了电话。
上海这边,陈映岚流着眼泪问道:“你怎么突然挂断了,我还跟儿子聊完,就算不说了,也要和儿子说声再见。嘱咐他吃好穿好,现在是春天,气温过山车似的,别感冒了。”
周援朝得意又神秘地瞅老伴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说什么再见!儿子向上级汇报工作呢,咱们不能打搅他,这个觉悟必须有!”
白云村这边,周飞扬立马打开手机微信,果然,微信群里已经有各个村的扶贫干部在做工作汇报,负责人一一艾特,对周飞扬在群里命令道:“白云村的周xx,白云村的周xx,你在哪里,请回答!请回答!”
周飞扬一看,这条信息发的时间是五点,也就是说,他将近有半个小时没搭理负责人,已经吓得面色都白了几分,他哆嗦着手指,在微信群里回答道:“刚才在忙工作,现在才空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