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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乡间的风雨不寻常(2 / 2)

张主任:“老田,有些事情可以协商吗。”

“可史主任强词夺理,态度蛮横。”

史祖军为了争取主动,一把夺过了电话,慌慌张张地说:“张主任,你别听他胡说,‘三夏大忙’之前,我们公社就计划了‘三大活动’,具体内容您是知道的,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指挥部来跟我要一千劳力,我能让‘三大活动’流产吗?”

由于左右为难,张主任的语气有些迟缓了:“老史啊,当领导干部,应当善于协调,不要让矛盾激化嘛。能调剂劳力,给他调剂一部分不就行了吗。”

史祖军告诉张主任:“张主任,我们的三个万人大活动,已经上报了县、地两级革委会,到时您还要陪着地区革委会的领导来视察,如果三千劳力上了工地,‘三大活动’就等于流产了,您想想,我们一个小小的公社,整劳力、半劳力不过一万人,治河工地原先就占了七八百人,再抽调三千,怎么能搞起活动来呢?”

那头的张主任让史祖军把电话给田震,史祖军得意地将话筒塞给了田震。已经被史祖军说服的张主任,对田震说道:“田震同志,加固大坝能不能再推一推啊?”

“张主任,如果大坝不及时加固,汛期来临,一旦冲垮了拦河大坝,必将阻碍河道流畅,形成河水倒流,上游公社、包括县城将会一片汪洋啊!”

张主任不吭声了,显然是被洪灾吓着了。过了一阵子,张主任才对田震说:“老田啊,你跟老史是不是好好谈谈,各自让让步啊,既要保证河道通畅,又不不影响政治活动。”

借着张主任的话,田震想起了引诱史祖军的办法,他捂起话筒,开始刺激史祖军:“老史,你能不能让让步啊?”

“让步?这么重要的政治活动能让步吗!”

就在史祖军说这话时,田震放开了话筒,张主任只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政治活动能让步吗!”他有些生气了,在话筒里威严地“嗯”了一声。

田震又对着电话喊道:“张主任,既然史主任也不给你面子,为了治河工地的顺利进行,我们这就造他的反!”

“先不要冲动,我这就赶过去!”

站在旁边的肖大嘴听见了张主任的话,又火上浇油地喊道:“县革委不管,我们就上地革委、省革委,坚决打倒一切阻碍治河工程的力量!”

中午,张主任赶来了,他没顾上吃饭,召集公社革委会委员和田震、肖大嘴开会。会议一开始,史祖军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想先解释跟田震和肖大嘴发生的矛盾,但是张主任挥手阻止道:“老史,你先停一下。”然后他巡视着十几个人的会场说道:“今天上午,公社革委会和治河指挥部因为工作问题发生了一点矛盾,问题不在公社革委会,也不在治河指挥部,主要是在成立公社革委会时,我考虑不周,忘记了侨乡公社的特殊性,使得管理体制出现了脱节,在这里,我提议增补公社革委会的成员,恢复原来的管理体制。”

史祖军原本心里很紧张,一听是“增补”成员,他知道自己的地位保住了,也就放心地表了态:“我赞同张主任的指示,增补新成员,理顺工作关系。”

同时,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他主动向张主任建议:“张主任,为了便于跟治河指挥部的对接和协调,我建议增补田震同志为公社革委会第一副主任。”

田震指着肖大嘴说:“老肖呢,他原来可是公社的党委委员啊。”

“老肖同志也可以进公社革委会嘛!”张主任没想到史祖军变得这么快,面带笑容,又指定了肖大嘴。现在,局势虽然平静了,但张主任清楚,田震和史祖军内心的疙瘩并没有解开,史祖军之所以高姿态,是怕丢了他的主任,因为他不会不明白,治河项目是张主任亲手抓的,如果史祖军再难为田震,就等于给张主任出难题,为了保住自己,他装样也要把苦话说甜。

在张主任的操纵下,公社革委会的增补很快就完成了,这时,张主任又用眼看着史祖军和田震说:“行了,你们又是一家人了,余下的事还用我协调吗?”

田震靠在椅背上,抱起双手说:“周书记在时,我们两个人有个约定,只要是不影响农业生产,我需要多少人,他就给我多少人。”

张主任急忙制止道:“老田,就不要翻过去的老黄历了。”

史祖军看看张主任的眼色,扭头对田震说:“老田,你要的人能不能减减?”

“减多少?”田震面色阴沉。

“一千,一千劳力不行吗?”史祖军换成了协商的语气,因为田震又成了公社革委会的领导成员,如果当着上级领导不拿班子成员当回事儿,那是肯定要倒霉的。

就在史祖军前思后想时,张主任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好了,别犹豫了,我看就给工地增派一千五百个劳力吧,行吗,老田?”

田震撅噘嘴,答应了。

晚上,肖大嘴拿着一张表格来到了田震的帐篷,他建议在加固坝基完成后,奖励每个民夫十斤玉米,田震问他哪来的玉米,肖大嘴说从公社机动粮里出,田震有点奇怪,问他如何调出的粮管所机动粮, 肖大嘴哈哈笑道:“散了会,我打着你的旗号去了趟粮管所,看看能不能调动公社里的机动粮,毕克楠还很给面,让我去找粮站的孙站长,这正对了我的门路,因为孙站长是我一手提拔,我替你签了个字,就将四万斤玉米提出来了。”

田震兴奋地拍着他,说:“你可真行!工程到了关键阶段,我就怕粮道不通,没了吃得,还谈什么工程呀。民夫补贴粮粮管所不敢卡我们,只要机动粮我们也打通了道路,就有了自主权,有了奖励手段,就不愁工程进度了。”

就在田震高兴时,肖大嘴又指着帐外,小声说道:“哎,那边有情况。”

田震知道他说的“那边”就是赵尔芳的帐篷,她并不天天靠在这里,却也时常过来。

“什么情况?”

肖大嘴的嘴巴缩得格外小:“姜元成夹着一只烧鸡溜进了她的帐篷。”

田震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了。因为自从单身以来,田震最忌讳将自己跟赵尔芳扯在一起。正当肖大嘴琢磨田震的脸色时,田震没好气地对肖大嘴说:“往后你少操闲心,她赵尔芳跟谁在一起,跟我有啥关系呀!”

肖大嘴还想解释,田震很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解释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用说人家偷偷摸摸,就是公开在一块又怎么了?”

肖大嘴灰溜溜地要离开,田震却叫住了他:“哎,我告诉你,现在社会上很乱,说不定要波及这里,你的那个保卫队可得加强力量。”

“放心吧,”肖大嘴自豪地说,“十二个人,都是打过仗的老兵,一般的坏人不是对手。”

第二天上午,田震跟陈铁掌正在拦河大坝上查验工程,忽然听到青龙庙传来了争吵声,通信员小丁跑来向田震报告:“来了一群红卫兵,要咂庙里的神像,保卫队阻拦,他们不听劝告。”

一听砸神像,先竖起耳朵的是陈铁掌,他愤恨地喊道:“这还了得,青龙庙可是乡亲们用钱垒起来的,说砸就砸吗!”

田震带着陈铁掌便朝青龙庙赶去。

到了青龙庙前,看到有二三十个穿着学生服装,戴着红袖箍的青年人,挥舞着棍棒,叫嚷着要往庙里冲,但他们的行动受到了肖大嘴的保卫队的阻拦,更引人瞩目的是,穿着粗布灰僧衣的素全法师盘坐在庙门口正中,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好像是在借助什么力量阻挡这些红卫兵。

田震来到了学生跟前,问一个带头的大黑脸:“你们要干什么?”

“破四旧、立四新,砸碎庙里的封建神像!”

面对振振有词的大黑脸,田震感到很好玩,对他说道:“这些神像在这里老老实实的,没惹你们吧?既然没惹你们,你们惹人家干啥?没事干了?修水坝去,我管你们大白馒头。”

“你这是封建思想,我们要批斗你!”大黑脸指着田震喊叫。

田震被激起了心火,问他:“这个庙是历史文物,知道吗?快一千年了,你们无缘无故地咂了,谁批准的?”

“我们请示公社革委会了,史主任批准我们来的!”

对方一提史祖军,田震更是来了气:“这是哪里,青云河治理指挥部,这一块不归他管!”

这时,又蹦出了一个女学生,掐着腰喊道:“不管谁的地盘,封资修的东西,都归我们红卫兵管!”

“吆喝,你瞧你口气大的!”田震退了一步,指着站在身后的十几个老兵,对那女红卫兵说:“知道他们是什么?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战斗功臣,革命荣军,你们红卫兵厉害,还是解放军厉害?”

他猛地一转身,对肖大嘴说:“亮几手,给红卫兵小将瞧瞧!”

还没等肖大嘴做出反应,陈铁掌早已挺身而出,他双手掐腰,对田震说道:“田主任,不用老兵动手,看我的!”

说话间,他一个箭步,冲到了红卫兵跟前,左右手迅疾一轮,两个红卫兵的棍棒便抽到了他的手里,就在人们惊呆时,他两根木棍朝自己的身上同时一轮,“咔嚓”,都断了。那些红卫兵看傻了眼,没人呼喊,几乎同时后腿了几步,陈铁掌乘着余勇,又飞起一脚,庙前一个腕口粗的拴马桩“吱”地断裂了,红卫兵们又退了几步,不会儿便齐呼啦地走了。

当天晚上,田震突然接到了儿子田亮的电话,在地革委办公室帮助工作的亮亮对父亲说,你在青龙庙阻挡红卫兵“破四旧”,县里的红卫兵指挥部明天要组织五百人的敢死队冲进青龙庙,并且获得了地区红卫兵司令部的支持。田亮劝父亲躲躲,防止被红卫兵抓去批斗。

田亮虽然已经知道爸爸跟妈妈离了婚,但对爸爸还是很敬仰的。

在讨论田亮的电话时,有人提议暂时停工,避开红卫兵的锋芒,但陈铁掌却说:“我虽然不信神,但知道青龙庙在这一带乡亲们当中的位置,如果保不住神像,乡亲们会非常难过的。”

肖大嘴也说道:“咱们指挥部按在这里,素全法师给了很大的支持,人家危机,我们不能不管。”

内心倾向保神像的田震清楚再跟红卫兵对抗事情就闹大了,因为红卫兵咂神像符合“破四旧”的精神,而且得到了革委会的默许,继续阻挡红卫兵,革委会肯定不乐意,另外,阻拦红卫兵砸神像纯粹是出于对素全法师的感情回报,没有其他强硬的理由,看来,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保护神像的理由。他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后,肖大嘴一拍大腿说:“理由还不好找吗?咱把神像跟治河工程缠在一块,也就出师有名了!”

大伙也都同意把治河指挥部搬到庙宇里,用自卫的名义保护神像,田震觉得可行,却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三百五百的红卫兵,我们的民夫能够挡住,可是,其他造反派再来呢?”

“没事,”陈铁掌说,“我去附近村庄说说,招呼千把口子人不成问题。”

田震将像指挥一场大战,走到悬挂的地图跟前,比划着说道:“乡亲们可以动员,但要他们埋伏在百草滩,如果红卫兵没有援军,乡亲们不要动,如果红卫兵来了援军,铁掌,你立刻敲锣,把对方的援军坚决堵住!”

下边的情景很容易猜到:第二天上午,五百名红卫兵从一长溜卡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冲向了青龙庙,可是临近庙门,从两侧冲出两股民夫,把红卫兵挡住了,红卫兵拿着木棒,民夫们握着铁锨,无论从气势上,还是从人数上,红卫兵都不占优。对峙中,双方心知肚明,所以都不说话。处在劣势的大黑脸还是红卫兵的头目,他并没有鼓动红卫兵蛮干,而是指派手下回城报告。在春日热辣辣的太阳照射下,对抗双方相继坐在了地下,虽然面对面,但互不搭腔。陈老四带人来送开水,田震让他送给红卫兵几担,陈老四犹豫,田震说:“送吧送吧,都是些孩子。”

不料,当陈老四挑着开水来到了红卫兵阵营,却让大黑脸拦住了。他指着陈老四说:“你回去,回去,休想收买革命的红卫兵!”

陈老四并没生气,笑着对大黑脸说:“你这个熊孩子,真不懂事!”

快晌天时,通往青龙庙的乡道上传来了隆隆的汽车声,田震掏出自己那个单筒望远镜,拉开瞭望,然后将望远镜交给了肖大嘴。

肖大嘴观察了一会儿,对陈铁掌说:“十四辆大卡车,六百多人,穿着工作服,像是工人。”

田震严肃地说:“你没看拿着瓦刀吗,这是建筑工人,听说县里两家建筑公司,出了十几个战斗队。”

“老陈,”他又扭头对陈铁掌说,“你去百草滩吧,等他们的援军近了再敲锣。记住,要正当防卫,不要伤着人!”

陈铁掌走后,肖大嘴突然戳了田震一下,田震扭过身子,看到民夫队里竖起了一面红旗,上头写着“贫下中农敢死队”,田震皱着眉头问肖大嘴:“怎么回事,这不是挑衅人家吗!”

肖大嘴指着挑旗的民夫喝问:“谁让你竖的红旗?”

那个民夫如实答道:“姜元成送来的。”

田震简直气歪了嘴,命令那个挑旗的民夫:“快,撤掉,把旗子撕碎了!”

那个民夫照办了。

援军的车队停在青龙庙下,他们呼呼隆隆跳下了车,有的穿蓝工装,有的穿军便服,下车后,他们就像电影的步兵,散开队形,呈多路冲向青龙庙,这当儿,陈铁掌的锣声响了,草丛里、树林内冲出了手持农具,喊声震天的无数农民,很快就将援军围在了岭坡上。由于农民人数太多,陷在包围圈内援军没有反抗,而是就地坐下了,包围上来的农民在陈铁掌指挥下也坐下了。双方又成对峙状态。

面对这种僵持的局面,肖大嘴问田震怎么办,田震安抚他说:“你等着就行,这么大的群体事件,县革委会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们会向着谁?”肖大嘴问。

“他们不纵容,造反派召集不到这么多人。”说着,田震嘴角上又浮起了微笑。“但是,现在是红卫兵、造反派处在劣势,这个情景之下,革委会即便支持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咱们。玩政治的不怕别的,就怕对手多。”

“过后他们会不会收拾我们?”肖大嘴担心革委会秋后算账。

“你怕了?”田震瞥了他一眼,又安抚性地拍着他的胳膊说。“放心吧,只要有群众支持,只要治河工程存在,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正午时分,一辆吉普车从另一端朝青龙庙开来。田震猜出是县革委会的车,带着肖大嘴迎了上去。

车到跟前,下来的果真是张主任。他观察了浩大的对峙场面,面色冷峻,面无表情,见到田震急切地问:“为什么把事情闹成这样?”

田震指着庙宇说道:“你进去看看,我们的指挥部就在大殿内,红卫兵非要咂大殿不可,昨天没砸成,今天又来了。乡亲们听出要砸神像,也就纷纷赶来了。”

“好,你在这里别动。”张主任安抚下田震,直接来到了红卫兵阵营跟前,大黑脸上前跟他诉了,张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说:“都当司令了,动点心眼。这么多群众,你惹得起吗?”

说完,他招呼司机把吉普车开到了跟前,拿起手持电动喇叭,爬上了车盖子,动情地喊道:“红卫兵小将们、社员同志们,你们误会了,完全误会了!青龙庙的大殿,有神像不假,但是,它已经被治河指挥部征用,你们来咂神像,不等于咂治河指挥部吗?干革命,首先要弄清一个问题,这就是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啊!革命的小将们,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治理青云河工程,是我县向党的九大献礼的项目,你们这样对抗下去,只能是我们痛,敌人快,所以,我以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的名义,要求革命的小将,退出青龙庙,到其他地方继续革命,同时,我还要求社员同志们,民夫同志们,迅速撤离,回到自己的岗位去!”

听了张主任的讲话,田震震懵了:青云河治理何时变成了向党的九大献礼项目了呢?他这个指挥部的主任还是第一次听说,难道张主任是为了稳定局势,临时编造的谎话?可光天化日之下编造这样的谎话,也太大胆了,更不符合张主任的性格。如果他临机发挥,那他真是个政治戏法的高手啊!

又饥又渴的红卫兵在听到他的讲话之后,呼啦啦站了起来,开始了无序的撤退。这时,田震也朝着他手下的民夫一挥手,民夫们纷纷起立,朝着自己的营区走去。

庙宇前的情况很快就让下坡的社员看到了,他们放开了一条路,造反派们顺势撤离了。

看到事件平息了,张主任很高兴,跳下车对田震说:“好险哪,要是闹大了,我怎么向上级交代啊!”

也已放松的田震对张主任说:“张主任,还没吃饭吧?要不我宰只羊,在这里吃吧。”

想不到张主任满口答应了:“好,就在工地上吃,但不能宰羊,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好,老肖,你去安排吧。”

但肖大嘴刚要走,就被张主任叫住了:“就在这里,小树林里,噢,把施工队长都叫来,我要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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