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震警觉地望着毕克楠,又劝肖大嘴:“老肖,评薪定级,也不是小事,你还是慎重考虑吧。”
他又说道:“至于扣压区委干部的粮票的事,我愿意跟你一起承担责任!”
毕克楠却阴阳怪气地说:“多大的事啊,还用两个人承担责任。”
在她刺激下,肖大嘴更来了劲,扬着长脸说道:“就是,多大的事啊!再说了,我是粮管所长,扣压粮票,也只有我能办了!”
田震正想说话,却让毕克楠截住了。她继续给肖大嘴戴开了高帽:“老肖,我知道你讲义气,但你也不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啊,上党委会,给党委会提出你的设想。”
她没想到的是,肖大嘴看似豪放,但也是个人精,他突然眯起眼睛,瞥着毕克楠说:“扣压粮票的事,可不能上党委会,那样就黄了,周书记能同意吗!”
毕克楠又煽动道:“那,那你树敌太多了!”
“为了群众,我不怕!”
作为亲密战友,田震很了解肖大嘴,他讲义气,也肯办实事,就是爱说大话,尤其是喝了酒后,什么话也敢说,当然,他不是那种说大话拾小钱的人,说出去的话,他往往都要努力去做,可受条件、能力限制,他往往实现不了诺言,或者实现了诺言,得不偿失,或损失太大。因此,田震不愿意看着毕克楠继续利诱下去,把控着局面说道:“好了,老肖,不谈扣压粮票的事了,喝点酒,吃点饭,你回家吧。”
毕克楠意犹未尽,但让田震剥夺了发言机会:“好,毕克楠,我还要跟老肖商议机动粮的问题,不要说别的了!”
但毕克楠临撤席,冲着肖大嘴攥起拳头,朝上举了举。
县里要召开肃反运动培训班,十名区委干部,受训十天,由史祖军领队,需要粮票六百斤,可是粮管所领却最多支付五百斤,史祖军问:“区委干部不是每人每天一斤二两的粮票配额吗,去哪儿了?”
肖大嘴解释道:“另一部分配额转给了农民。‘三夏’大忙快到了,农民要到外地去购置农具、种子和肥料啊。”
史祖军审问肖大嘴:“谁给你这么大的权力,擅自扣压区委干部的粮票?”
肖大嘴怕连累田震,不再吱声了。史祖军本来就对肖大嘴有成见,借机大吵大闹,这时,田震闻讯赶来,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对史祖军说:“粮管所挪用粮票给农民,是我同意的!”
史祖军一听田震这样说,便嘟着嘴巴,扭过了头去。忽然,他发现了周忠贵,又抬头喊叫起来:“周书记,你过来听听!”
但周忠贵就像耳聋了,背着双手走向了远处。
田震趁机对来领粮票的机关干部说道:“借用大家的粮票,是没办法的办法啊!我们区四万农民,换取粮票的指标还不如几十个区委干部多,所以,为了农民的方便,我们当干部的就让让步吧。”
肖大嘴又接话说:“粮管所为了减少机关干部的麻烦,专门成立了熟食店,为外出的干部职工加工便携式干粮,这次大家进城培训,我们特意加工了硬火烧,保证比城里的馒头好吃。”
史祖军却挑了肖大嘴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肖所长,既然真为了减少麻烦,还是给我们粮票吧。”
“老史,你还不明白啊,”田震气愤地对史祖军说,“真有粮票还不给你们吗,真是的!”
十天后,史祖军从城里回来,便溜进了周忠贵的办公室,奇怪的是,他没有汇报受训情况,却提议尽快展开评级定薪的民主评议,周忠贵明白他的心思,问道:“老史,是不是受训期间大家吃了不少苦啊?”
史祖军答道:“还是周书记圣明啊,我们带了一天的干粮,没好意思让食堂里加热,便只好啃凉火烧,有的还肚子疼,所以大家有怨气。”
周忠贵听后,沉吟了半天,才对史祖军说:“评级定薪是该往前赶了,兄弟单位有的工资都兑现了。”
评级定薪民主评议是在食堂餐厅里举行的,由史祖军主持,周忠贵做动员。在周忠贵讲话之后,史祖军指挥工作人员发票,这时田震从前排站了起来,对史祖军说:“票先停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他转向与会人员,开诚布公地说:“大家先不要急着填票,我有一件事要说明一下。可能这些天有的同志心里不太痛快,原因是国家配额的粮票一大半没有支配权了,给大家出差以及外出办私事带来了诸多方便,有人恐怕将这股怨气记在了粮管所身上,直说吧,也就是肖大嘴同志的头上,这里我要明确地告诉大家,挪用区委干部的粮票给群众,是我的意见,肖大嘴同志仅仅是个执行者!”
可,尽管田震提前做了说明,但是投票结果出来后,肖大嘴的得票率还是偏低,在研究竞争最激烈的十九级干部人选时,田震眼看肖大嘴就要落选,提出自己连降两级,让十九级一名候选人进入十八级,但周忠贵却告诉田震:“十八级干部必须具备正科级这个条件,不准随便推荐。”
这一来,田震没辙了。肖大嘴了解他的心情,反过来劝田震:“田区长,你就别再为我操心了,你要这样想,我个人每月少拿八块钱,换来的是全区农民的方便!”
就在干部评级定薪名单上报的第五天下午,田震突然接到了参加党委紧急会议的通知。当他走进会议室,一下愣住了:只见在长桌的首要位置坐着县委张部长,靠他坐着的是刘新亮,他已升为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两位不速之客的表情都极其严肃;其他区党委成员各自坐在原来的位置,只有党委书记周忠贵的座位发生了变化,他坐在了一个边角上,双手摊在桌子上,两只大眼瞪着,却呆呆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田震坐在原来就属于自己的位置,胡乱猜测着。待田震坐定,张部长便对田震说:“田震同志,今天的党委会由你主持。”然后他威严地巡视着大家,又说道:“在党委会正式开始之前,先让刘主任通报个情况。”
刘新亮接过张部长的话说道:“昨天,县委接到了举报,反映你们区医院院长尤蕴含同志,在接待县防疫站祁科长和曹干事时,动用了五十元公款,安排酒水,经查证,情况属实。县委对这起公款吃喝事件非常重视,希望你们区委拿出处理意见,然后上报县委。”
“在你们党委会开始之前,我再补充几句。”张部长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月前,县水利局副局长钱海华同志动用公款接待地区检查组,也是五十元,处理的结果是,行政降一级。当然了,你们的评级定薪还没结束,我的话仅供你们参考。”
说完,他示意田震。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又涉及尤蕴含,田震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如何表态,他窘迫地望着大家,迷迷茫茫,支支吾吾地说:“大家,大家发言吧。”
爱好显摆自己的史祖军扫了田震一眼,说道:“你主持会议啊,你不说,我们怎么说!”
“对,田震同志,你先谈谈自己的看法吧。”张部长盯着田震,催促道。
内心惶惑的田震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叙说道:“据我所知,尤蕴含同志是不喝酒的,怎么会发生公款接待呢?”
刘新亮主任将一封信递给了田震:“这是举报信,另外,我们也已经调查核实了。”
田震看过这封简短的举报信后,又说:“这个祁科长我也认识,他每年到我们区进行两次疫情检查,过去从未出现喝酒的情况,这次……”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
“好啦,你就不要怀疑举报事实了。”张部长用命令的口吻对田震说。“现在主要是研究一下如何处理尤蕴含同志。”
面对他的逼问,田震低下了头。坐在边角的周忠贵明白,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就等于对抗上级的追查,事情闹大了,不但对尤蕴含不利,还会殃及他自己,因为他毕竟还是区党委书记啊。因此,他略微抬眼,扫了会场一圈儿,将目光落在了史祖军身上。在周忠贵眼里,史祖军虽然做事毛躁,但还是一心一意追随自己的,所以,周忠贵直视着张部长,非常谨慎地建议:“张部长,因为我是党委书记,尤蕴含同志又跟我那层关系,大家恐怕都不好说话,是不是指定一下发言人啊。”
张部长眨眨眼,然后才点头。周忠贵也很会处理关系,转眼看着田震说:“田区长,是不是听听史祖军同志的意见啊?他是老党员,又是评级定薪的小组长。”
让史祖军提议,田震当然乐意接受了,因为他清楚,史祖军虽然自私自利,可不敢朝尤蕴含下黑手。随即,田震就对史祖军说:“史祖军同志,你先说说吧。”
毫无准备的史祖军颤了一下下巴,情不自愿地说:“既,既然有钱副局长的例子,那,那就按他的办吧。”
但其他党委成员却没有随从的。周忠贵担心事情弄糟了,坐在原地,拍响了手掌。张部长趁势说:“大家觉得怎么样啊?”
作为主持会议的田震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见他这样,其他人也一一表了态。
要给尤蕴含行政降级处分,自然要进行组织谈话,这个谁也不愿意承担的任务最终落在了田震头上。
谈话是在田震的办公室里进行的,尤蕴含进来后,田震推上门,第一句话非常特别:“尤院长,尤蕴含,蕴含,我得替肖大嘴谢谢你啊!”
尤蕴含依然波澜不惊,斜着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又望着她说:“你这样让级,太残酷了。肖大嘴是上去了,但你掉下来了,唉!”
她静悄悄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我懂!”他站起来,朝她探着身子说:“在这一带,茶酒就是茶酒,也只有闯过南洋的人,才会称作酒水。很显然,举报信就是你写的,你这是故意做局,用了苦肉计,为了帮我,也为了帮肖大嘴!”
她刷地站起来,盯着他说:“有你这样代表组织谈话的吗,小心,事情坏在你手里!”
“我什么也没听到,你什么也没说!”撂下这句话,她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