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后的三朝回门,出嫁的女子是要和夫婿一起回自己的娘家的。
不过在淀阳郡君身上,她最重要的一个身份乃是太后的养女,太后的尊位,是压在他们整个陆家头上的。
所以她和新婚夫婿,先要拜见的自然是皇太后。
漪娴一早便和徐侯入了宫去懿宁殿拜见皇太后,是时,皇后自然也在。
皇后如今的肚子是越发能看出大来了,——一转眼,她已经有孕五月了。
只还有五个月,皇后的孩子也要降生了。
婠婠今日着一件天水碧色的广袖长衫,清淡妆容,发间也只用一顶寻常的凤冠盘了头发,扶着肚子坐在上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今日所着衣衫的颜色倒也格外衬这春日的清新氛围,宫里园林中的各色奇花异草亦皆纷纷吐出了新嫩的芽。
可是漪娴心中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和怜悯。
下个月,皇帝就要迎娶那位崇贵妃入宫了。
皇后怀着五六个月大的身孕,还要辛苦操持丈夫与旁人的婚仪,又要在自己腹中孩儿渐大的时候亲眼目睹皇帝和崇贵妃的恩爱蜜意,她究竟该怎么忍下来?
到底在众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漪娴仍装作无事的样子陪太后和皇后说了好半天的话,带着一堆赏赐之物和徐侯出了宫,下午才真正回她的娘家见祖父母和父兄嫂嫂。
陆漪娴走后,太后觑了觑婠婠的肚子,还问她:“我瞧着你的孩儿确实没养得太大,是好事。那肚皮上也没生纹吧?”
孩子渐大,婠婠的行动时常变得慢吞吞的。
她摸了摸肚子回答母亲:“没有呢。”
慢慢长大的孩子一点点撑大了婠婠柔软的小腹,近来她偶尔觉得肚皮有些痒,总想去抓挠,感觉不自在。
这下好了,身边伺候的华夫人和月桂她们知道后,以为婠婠是要长纹的前兆,私下天天念叨着怕她长纹长斑的事情,见了婠婠也总是满面愁容活像要奔丧似的。
她们说的话也跟天塌了似的了不得:“我们殿下才这么大点的姑娘,要是为了生这一胎留下了一辈子褪不掉的斑纹,那这下半辈子没了恩宠,没了陛下的宠爱,日后还有什么指望啊!若是生了个小皇子靠着那也还成,可万一连皇子都没有……”
晏珽宗见了烦,还怕她们扰得婠婠心情也不快,就让人去制了一味蛇油膏来,让她们每日给婠婠涂抹肚皮,滋养肌肤。
蛇油膏质地细腻,里头还加了其他的珍贵药材一并熬制进去,涂抹在她的肚皮上清凉舒适,又能很快被吸收,的确很管用,婠婠再也没觉得肚皮痒想抓挠了。
两三日下来,她本就白嫩的肚皮更是柔滑了起来,榻间晏珽宗也总喜欢去摸。
只是后来无意中问起,她才知道这蛇油是夔州一带山上最凶猛的毒蛇蛇油所制。难怪有这般的奇效。
东西自然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了,据说它的蛇油即便是涂抹在老媪老翁的手上,也能让他们的肌肤柔嫩更比少年时。
只是那毒蛇昼伏夜出、体型细小,伤了人便见血封喉,药石无医,唯有等死。再加上它骨架小,纵使几条蛇加起来也炼不出半瓶的蛇油来。
更奇的是这蛇性子还矜傲,若是被人捉到小坛子里养起来留着一蛇生二蛇、二蛇生三蛇的圈养的,它就不吃不喝,不几日便死了。
想要得到它,就只能靠活捉。
所以市面上常常是有价无市,很难见到。
而乳母每日不要钱似的朝她肚皮上抹,她都不敢想象到底费了多少条蛇,为了抓捕这些蛇,又究竟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只为换她的肚皮肌肤细腻无纹。
她心里便泼天的不安起来。
有日夜里婠婠和晏珽宗同房时,他摸着她的肚皮感受那若有若无的孩子的胎动,随口问了她一句:“我给你那蛇油膏还管些用吧?”
婠婠正好委婉地劝诫了一句:“都快比得上永州野蛇的功效了。”
其实这次并不是婠婠再存心掉书袋卖弄学识了,只是她觉得这样出名的文章道理,便是乡学里的小儿也应该懂得,晏珽宗岂会听不出来。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才不想把话说得那般直白,伤了彼此的和气。
但晏珽宗听后确实不明白所以,虽总觉得这话好似在哪见过,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本打算第二日去问程酂,恰巧程酂护送瓷瓷兰回国去了,他便只好再问潘太师。
“皇后孕中不适,孤给皇后制了味蛇油膏涂抹肌肤,昨日闲聊问起皇后这物如何,皇后却说比得上永州之野蛇的作用,皇后所言,有深意否?”
潘太师恰好逮着了长篇大论的机会,先是声情并茂地将柳宗元的那篇《捕蛇者说》从头到尾背了一遍,然后翻译了一遍,最后声泪聚下地恭喜皇帝得了个体恤民生的好皇后,最后再教导皇帝圣明君主的为君之道。
晏珽宗听了哭笑不得。
下午他再去坤宁殿找婠婠时,私下先问了她乳母:“皇后今日涂了蛇油膏了吗?”
华氏摇了摇头:“娘娘说近来身上大好了,那物太珍贵,舍不得用,就不涂了。”
但她显然还是春秋笔法改换了婠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