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秉元作为独子,是圣上亲自委派外任的,外派期间,谁若敢明着给伯爵府寻乱子,便是驳了圣上的脸面。
想必没人敢来触这个楣头。
裴少淮看着身旁的津弟,只见津弟几乎与自己齐高,少年时的婴儿肥收了回去,承了生母白玉般的肤色,一对眉眼带着山水画的墨意。
少津也长大了,也是个谦谦公子了。
“别给自己太大负担。”裴少淮拍拍弟弟的肩膀说道。
他从窗上取下一枝梅花,幽香扑来,笑道:“你素来记性好,怎么光记得江城梅花引,而忘了王昌龄的那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以此来缓和离愁别绪。
又打趣道:“这样做学问,为兄可要敲打你几句。”
“大哥敲打得是。”少津也跟着笑了,说道,“大哥一开口,这意境一下子就开阔了。”
裴少淮道:“不如咱们兄弟俩留个约定罢,三年之后的春闱秋闱,只求榜首,当仁不让,如何?”既然是约定,口气总要大一些才好。
各自有了盼头,三年会过得很快。
裴少津点点头,道:“兄长有此雄心壮志,弟弟岂能落於下风,一言为定。”
末了,少津又道:“大哥放心罢,弟弟在京都会守好这个家的,我就在家里等着大哥游学回来,等着姐姐承恩出宫。”信誓旦旦。
“我信你。”
“我已经开始盼着三年后的桂花香了。”少津期待道,“必定格外浓郁。”
只消得三年后秋日里桂榜,春日里的杏榜,他们兄弟霸于榜上,谁人还敢轻视景川伯爵府?
……
初春冰雪封河,裴秉元启程上任只能走官道,行至一半再换水路,整个行程差不多要走一个月。
驿站外,除了伯爵府的,还有陈家、徐家、林家,都来送行了。
因山长路远,裴秉元不敢带太多物件,一切从简,大件的、贵重的,皆由镖局另外负责押送。
莲姐儿、英姐儿让父母放心,她们虽已嫁出,但会常常回去照看娘家,婆家人都是明事理的,必定会支持她们。
两位姑爷附言。
老太太左手握着儿子的手,右手握着长孙的手,反复叮嘱道:“秉元、少淮,在外照料好自己,不要牵挂家里,到了那边一定要来信报平安……”穿衣、吃饭、处理公务,总有说不完的话,又怕少叮嘱了哪一句。
裴少淮向徐瞻、陈行辰作揖道:“大姐夫、四姐夫,劳你们操心了。”
“内弟见外了,你尽管放心罢。”两位姐夫应道。
裴少淮想到夫子,心中更多几分惆怅,对言成、言归道:“劳替我相夫子作别,照顾好夫子。”
“放心罢。”徐言成道,“我说话不着路,做事还是着路的。”
小言归已是十余岁的少年,不再似小时候那样胖嘟嘟,但出于习惯,裴少淮还是揪了揪他的脸,叮嘱道:“夫子书堂里只剩你一个了,夫子有甚么事,你要记得同大哥和津小舅说。”
“淮小舅,我晓得。”小言归点头。
即便依依不舍,也总有相别时,裴秉元、林氏和裴少淮登上马车,离开了驿站,一路往南。
徐瞻和陈行辰骑上马,一路尾随相送,直到出了京都郊外南门,才挥手道别,骑马折回。
……
……
大庆朝的官道算是比较平整的,但马车还是有所颠簸,长久坐在里头,裴少淮只觉得昏昏欲睡,没有精神做其他事。
两日后,他终于颠倒了作息,白日里躺在车上静寐,夜里到了驿站、客栈,睡不着则读读书、写写诗。
清醒的时候,本想看看沿途的风景,却发现官路多修建在平坦开阔处,一眼望去多是农田。初春里的农田,还在休眠。
二十多日之后,他们过了淮河,再不见冰雪,于是转了水路,速度快了很多,一路南下到杭州。
一家三口在杭州略作停留,见识了苏杭的繁华。
果真与京都的繁华十分不一样,江南之地似乎更加热闹喧嚣,更加多元而独具韵味,而不似京都那样板板正正。
再启程,三日之后到了太仓州辖内。
州衙里的朱同知、刘通判和主簿、衙差等人,从驿站得了消息,早早恭候在城门外,迎接新上任的裴知州。
听说这次来的是个勋贵世子,圣上亲派的从五品官,官差们脸上多了些许期待。
马车上,父子二人撩开车帘,仔细打量着这片临海的兵家重地,连片肥沃的良田,百姓又可出海打渔,是个好地方。然则,与之不匹配的却是一间间简陋的民房,许多没盖黑瓦,只有茅草屋顶。
裴秉元眉间紧皱,已经料到这个官不好当。
到了城门,下属迎上来,纷纷拜见,齐喊道:“下官拜见知州大人。”
太仓州的州衙比玉冲县的县衙强许多,该有的前衙后院都有,看着也敞亮,可是州衙里的官员、衙差,一个个看着却蔫了似的,没甚么精神头。
新官上任尚且如此,可见平日里何等懈怠。
简单介绍完州衙情况以后,朱同知道:“下官在望海楼订了个雅间,略备酒菜为大人接风,还望裴大人、夫人公子赏脸。”
都是日后的同仁,裴秉元没有直接拒绝,说道:“沿途劳顿,身子有所不爽,且让本官休整两日再聚罢。”
朱同知比裴秉元岁数大不少,已五十多,他大概猜出了裴秉元的几分性情,遂言道:“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