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淮哥儿长大了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四处招惹事端。裴秉元本就不喜欢出门交往,却被逼着出去,替儿子料理那些事端,人疲心疲。他愈发觉得裴少淮这个儿子,是老天派下来催债的。
等到裴少淮成了纨绔,背负恶名,一向温和的裴秉元质问老母亲,道:“瞧你养的好孙儿,宠成了甚么样。”
老太太痛心,应道:“你只管生,不管养,如今反倒怨起我来了。”
裴秉元无奈,仰天嚎啕发问:“我不过是想安静读书,怎就这般难?生了这样的儿子,此生,恐怕再不得安稳,科考无望矣。”言罢,折了笔,封了书,那等场面实在叫人唏嘘。
……
现如今,此淮哥儿非彼淮哥儿。
裴少淮心中暗想,他势必不会让这个府邸像原书那般乌烟瘴气,亦不会到处闯祸惹事,父亲想安安静静读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会遂了裴秉元的愿。
至于父亲最后能否在科考上有所建树,裴少淮就不得而知了。
……
翌日,裴秉元找到老太公、老太太,说起了昨日淮哥儿主动要识字的奇事,还说淮哥儿天资聪慧,学得很快。
两位老人自然是欢喜,却不全信,毕竟淮哥儿尚不足一岁半,问裴秉元:“此事当真?”
“当真,母亲若是不信,不如亲自问问淮儿。”
老太太抱着淮哥儿,问道:“淮哥儿,告诉祖母,你昨日跟父亲都学了些甚么?”
小娃子指着外头,应道:“門,府上的大門。”
裴秉元在一旁补充道:“孩儿昨日教了他‘門’字。”
老太太欢喜加欣慰,笑得眼角都有些湿润了,一口一个乖孙儿,又问道:“咱们淮哥儿想读书?”
小娃娃点点头,应道:“想,读书,识字。”
“为什么呀?”
“喜欢。”
小孩子功利心不能太重,裴少淮总不能告诉祖母说,他想读书科考好当官罢。
趁此,裴秉元道出了自己的打算:“爹,娘,既然淮儿有此心性,孩儿想,索性就早些为他开蒙,免得耽误了他的天分,不知爹娘意下如何?”
老太公、老太太虽是欢喜,但并不糊涂,谈及要给淮哥儿开蒙,他们反倒谨慎起来。
这么个小人儿,坐得住,吃得消吗?
别的人家,孩童五六岁才开蒙,即便是极富贵的人家,金贵教养,也至少等到两三岁,才会开蒙。
而淮哥儿才一岁半。
老太太道:“淮哥儿才这么点大,是不是太早了些?”她是担忧拔苗助长,适得其反。
“说是开蒙,倒也不是正经开蒙。”裴秉元昨天夜里早便考虑过这些问题了,娓娓道来,“他还同往常一样,该睡睡,该玩玩,只当他闲下来的时候,送到书房里来,教他认些字,说说那有趣的典故,亦或是背背诗词,权当是顽,好让他晓得,这书里头,有这么多有趣的事儿……为往后打些基础,而尔。”
原来是这个意思的“开蒙”,裴少淮心想,这不就是古代幼儿园吗?也太小看我读书的决心了罢。
裴秉元又道:“淮儿筋骨还未发育全,我亦不会教他端笔写字,断不会叫他劳累着的。”
裴少淮为达成目的,奶声奶气帮腔道:“书房,好顽,好多书。”
老太太点点头,但仍旧有疑虑,道:“你的想法是的好的,只是,这一时半会,上哪去找这么一位塾师?”
在这科考至上的朝代,想要请一位好老师,可就太难了。“但有三碗粮,不当孩子王”,但凡有些学问的读书人,不到穷途末路,都未必肯去当私塾先生。那中了举的,半只脚踏入了官途,必定奔着前程去,余下的,便只有秀才公了。
纵是景川伯爵府这样的人家,想要找个名师,那也是不易的。
“淮儿年岁小,得是连教带哄,想要请塾师恐怕不易,加之外头的先生良莠不齐,我亦不放心……我思量着,不如,就由我与爹一同教罢,不知爹意下如何?”裴秉元提议道,“我教他识字,父亲给他讲讲典故、诗词,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老太爷、老太太都有些诧异,儿子竟肯费这样的功夫。
又闻裴秉元道:“离下次秋闱还有两年,孩儿日日耗在书房里,也不见长进,倒不如抽些时间出来,教教淮儿。”
老太爷也欣然同意,道:“那自然是好的。”
……
恰好,沈姨娘带着津哥儿前来拜安,在外头听了全,没有贸然进去打扰。
等到里头谈完了,她才让嬷嬷进去通报,带着津哥儿款款走进去。
“方才远远的,就听到了老祖宗的笑声,可是发生了甚么欢喜事?叫我们一起也听听。”沈姨娘问道。
每次前来问安,她素来是老太太问甚么,她答甚么,今日,竟主动挑了话题。
“我们方才正说着,要给淮哥儿开蒙呢。”老太太乐呵呵地应道,下一瞬,老太太注意到跟前问安的津哥儿,明白了沈姨娘话里的话。
老太太抱来津哥儿,问道:“津哥儿,叫你跟着祖父、爹爹,一同识字好不好?”
津哥儿哪里懂甚么叫识字,这话在他听来,就同“祖母带你去顽好不好”是一样的,于是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老太太喜上眉梢,炫耀道:“瞧瞧,咱们裴家的儿孙,小小年纪,就都懂得要读书认字。”
老太公亦道:“那就都学,兄弟二人往后一起,相互照应,相互扶持。”
裴少淮这个奶娃子,略感歉意,于是屁颠屁颠跑到津哥儿身边,牵起他的小手,说道:“弟弟,一起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