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辛枝进入孕晚期,风雨欲来的局势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与欧阳氏有合作的辛秘带人驻扎在几里地之外,并没有前进的冒犯举动,摆明了要以辛枝的安全生产为先,这让周氏在焦头烂额的猜忌布置中有了几分喘息的时间,周氏权臣商议一番后决定投桃报李,先从外部与东海尹式的拉扯着手解决,同时优待城内的辛氏族人,稳住濒临城下的外敌。
当然,这些血雨腥风的东西并不会让合该安心静气的辛枝知道。
周氏的掌权人们到底还是怕辛梓不清不楚死在地牢里影响战局,前不久已经给他换了一个舒适一些的环境,还用上了上好的药材给他吊命。
虽然大家都知道辛氏的现任族长是个先天气血亏损的病秧子,注定活不过叁十,近些日子又受了大创,剩下的寿命八成也是靠日子计算的了,但起码在辛枝生产或是辛氏打过来之前,他得好好活着。
小狐狸不懂这些道理,它只能嗅到辛梓身上一次比一次更重的衰败死气。
他瘦成一把骨头,惨淡皮肤像是残留在人间的鬼影,粗重而艰难地喘息着,不知是怎样的执念让他这样坚持而痛苦地活着。
它今日去见他时,阿梓竟然是醒着的。蒙着青灰阴翳的双眼朦胧地看着床下翻出的灰黄色小动物,艰难地辨认了许久,露出了一个有点放松的笑容:“……是你呀,好久没有见你了。”
它叁日前才刚和他交谈过呢……他竟已衰弱到记忆消散的地步。
小狐狸干涩地答应着他的呼唤,细声细气和他说了些俏皮话。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被乌鸦戏弄,都是阿梓赶走那些恼人的家伙,保护了我的。”它用自己蓬蓬的大尾巴团在他腕间,唠唠叨叨。
辛梓微闭了眼睛,瘦到脱形的面上显出一丝遥远的笑意,似是在久远的记忆里翻找出了狼狈的它:“是啊,等我好了,我还要继续保护你们呢。”
……
离开了辛梓养病的院落,它满心愤懑和悲伤,不想就这样回到辛枝那里让她徒生困扰,没头没脑地在老宅里乱窜,拨开了凌乱荒芜的草丛,它一头撞进一处被木栏和锁链封锁住的空旷场地。
摔了两个跟头,小狐狸打着喷嚏还没站起身,就被一只大手提着后颈抓了起来。
“这哪里跑进来的野狐狸?”是个有口音的外乡人,胡子拉碴的,憔悴得很。
小狐狸警惕地挣扎着,环顾四周,发现竟然到处都是人,大家住着简陋的帐子,很多青壮年甚至只垫了一块粗布睡在地上。
这些人是什么人?怎么都是没见过的?它后颈毛都炸了,喉咙里叫得又凶又很。
这时,人群后方的老人妇女才挤了过来,见为首的男子动作粗鲁,一位老人立马让他放手:“桑洲的狐狸本就多,此处窜来一只狐狸也不稀奇,混小子快将它放了!”
也有妇人应声:“是啊,我们在此苟活本就是托辛氏的福,你可不要在这里欺负狐狸!”
男子被骂懵了,讷讷地将它放在地上,磨着后脑:“我……我没想欺负它啊。”
小狐狸一落地就哧地溜个没影,直接钻进布料木柴的沟沟壑壑里,警惕地打量周围。
这里实在太多人了,环境糟糕得不得了,又是桑洲口音,又是乱七八糟的方言,它昏头涨脑地听了一会,才辨认出来这些都是当时辛梓送进内城躲避的外城居民和游商,周氏带兵进城之后,内城居民全都禁足在家中,只有这些居无定所的游商和家在外城已经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被关在荒僻之处自力更生。
它探头四下看了看,忽然在无人的墙角看到了两座小小的碑。
是什么?
小狐狸颠颠跑过去,蹲坐着细细查看。两座碑,都用很粗糙的木石所制,远看几乎一模一样,近看才能发现还是有差别的,左边那座像是一块小小的墓碑,右边那块刻画了一些祥云图腾,有些像庙宇神龛里会供奉的碑铭。
它看不懂,歪头打量。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个男人,但是气息迟滞脚步虚浮,身体并不健康。小狐狸耳朵摆了摆,对这样病弱的对手并不在意,仍然蹲坐在原地看着。
身后的男人似是靠近之后才看到这里还有个不速之客,愣了一下,嘶哑地笑了起来:“怎么有客人在?”
他声音干哑粗糙,饱经风霜,但温和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欲望,小狐狸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是个渔民,说着方言,面上被冻得发红。
渔民手里拿了两个开裂木碗,应当是自己做的,做工极为粗糙,里面盛着的也只是一些混杂了谷物豆类的白饭。
见小狐狸探着头看自己的碗,渔民踌躇了一下,从一边小碗里拨了一点给它:“今日猎到了野鸟,饭里浇了一勺肉汤,也不知你爱不爱吃。”
不算好吃,但闻着也还可以,小狐狸摆了摆大尾巴,慢慢吃了起来。
男人笑了笑,面上的皱褶伸展了几分,又转过身,将手中的两只碗在两块碑前摆好,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尘土。
一人一狐安静了一会,男人呆呆地看着两块碑,忽然笑了:“……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供奉,能有什么用?”
他并不觉得一只野狐狸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纯粹有些茫然地放空,想要对着这个妖精般贸然闯入的生灵倾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