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波澜未尽的疑云丢在身后,辛秘命令商队在交易过后的第二天尽快启程了。
她风寒未愈,体温也有点高,强撑着精神与寨中的族长和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猎手们寒暄过后,进了马车帘子放下,她就倦倦地靠在马车壁上了。
霍坚在送她进去后听到车里“咚”地一声轻轻响动,几乎可以脑补到她疲倦扑在座位上的样子。
待走远了一些,他有些犹豫地四下看看,与辛宝对视一会儿,后者捂着额头移开视线,表示出放他一马的样子,他便努力克服了心里的局促,抿了抿唇,动作迅速地抬腿翻身而入。
马车里辛秘果然没有骨头一样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身体软软的,露在袖子外的手是失血的苍白,霍坚下意识地伸手去捉,那双细腻柔软的手简直像酥软的乳酪,冰冰凉凉地团在他掌心里,没什么生气。
辛秘觑着他,见他一双浓眉蹙起,眼窝阴影深陷,简直如同幽远的水潭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思有气无力地逗他:“诶,你怎么这么唐突,忽然捉我手?”握在他掌心的那双细细的手指也像活泼的鸟雀儿,忽地啄了啄他。
“……”
霍坚火烧火燎的,差点就把她甩开了,但到底还是对她身体的担忧占了上风,他干脆反手一握,将她冷冰冰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大掌合拢揉搓,替她暖手。
辛秘原本还想开玩笑逗他,看他一副凝重认真的模样,也慢慢收了笑意:“怎么了?”
“我在想……”男人低沉出声,语气有些重:“这到底值得吗?因我的私心,让您莫名背负了这样沉重的责任。”
狐神审视着他,有些好笑:“教你一堂课。在思考时,要立足于当前的环境。即使你现在百般不舍,千般不愿,当时的你也已经选择了将我拖下水这一决策,并且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我桑洲强敌环伺,而你四面楚歌,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选择。”
实话总是伤人的,霍坚抿唇,睫毛颤栗了几下,明白她说的很正确,他现在这样满腔的愁肠毫无意义。
“从我个人情感方面,我始终对你当时的行为感到不喜,你有你的坚持和抉择,但我无法感同身受。”辛秘咳嗽了一声,懒洋洋地看着他:“所以我不会在你感到内疚时安抚你,你本就应当对我抱有愧疚之心。”
“不过,起码现在你愿意站在我的阵营,减消你当时行为的弊端,并且这一路上表现也算不错,这些因素让我在无法改变现状的情况下选择不纠缠你的过去,把你争取到我这边来,让你为辛氏出力……”狐神瞥了他一眼:“很高兴你答应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彻底站在对立的双方。”
霍坚声音干涩,他摇了摇头:“不论当时我作何想……此刻您才是我想追随的君主。”
辛秘好笑地勾了勾唇:“追随?你所求的天下太平,我可给不了你。”
男人倏地抬头,眼睛里又是初见时那种黑黢黢的火焰了,鬼影缭绕:“您也许给不了,但您绝不会让这世道更糟,起初我想一己之力救民于水火,但我失败了……我也只是寥寥一刍狗,什么都做不了,这世道不容我救,我也救不了。”
“找到那财宝,不论后事,我已经尽了我身为凡人的一切手段,再也做不了更多。帝王家事,门阀党争,我如同被碾碎的灰尘,什么都做不了。待此事了解,我便跟着您,只行我心中正义之事便罢了。”
他沉沉地说,声音喑哑撕扯,像是碎裂的灰烬。
辛秘看着他,有点想笑,笑他那些有些愚钝的傲骨终究还是弯折了,然而嘴角勾了勾,还是寂寂地沉了下去,没由来地看着他蹙起了眉。
他醒悟得太过沉重,好在明白得不算太迟。只是这样的领悟终究还是不完整的,无法劝服他自己,让他甘于命运,有什么东西还梗在他的喉咙里,让他面容憔悴而灰败,这样的沉疴是她无法触及的东西,来自于更久远的独属于他的过去,那些荒原上的风与雪、那些军营里的火与酒、那些城门边的死亡与生命……都只能由他自己挣着命,喘息着游出泥潭。
“不说这些了。”辛秘把已经温热的手从他手中抽出,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坐起身来:“告诉辛宝,我们过孟塔山谷,择道向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