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坚没有见过多少家神,照过面的统共也就玄鸟周氏那一位和辛秘。
许是养尊处优惯了,这两位身上都带着一抹贵气,眉目疏离,气质冷淡,只是周氏家神长得君子端方,辛秘则更有一番优昙婆罗的妩媚。
而眼前这一位唐氏的家神,不知是否天命已至,竟气息淡薄,貌若平凡,简直像个凡人了。
她一袭简约的青葱色长裙,套着赭石色的宽大外衫,长眉入鬓,丹凤眼细细长长,连同唇色都是一片素淡的浅色,整个人仿佛一张晕染不足的水墨画,只留下淡淡墨痕。
唐锦先是冷冷淡淡地看了更靠近门口的霍坚一会儿,接着收回视线,转头去看坐在里侧托着腮看她的辛秘。
“果然是你。”她细长的烟雾眉挑起,神色不愉。
辛秘反倒笑了起来,熟悉之后就能发现,她其实是个有些顽皮的姑娘,有时候还颇爱做一些挑衅的小动作。
狐神站起身,她身量高挑,坐着的时候没感觉,一站起来与唐氏家神面对面时,那不容小觑的一段差异就变得鲜明起来。
“噗嗤。”辛秘幸灾乐祸,红唇抿起忍着笑意:“可是蜀中大旱缺了你的吃穿?你竟生得这般五短。”
“……”食铁兽家神额上青筋一跳。
霍坚暗暗捏了把汗,他可是见过食铁兽的,庞然的黑白巨物,锐齿锋利,双爪几可撕裂天幕……这位更是不一般的食铁兽,若是被辛秘惹怒,他得全须全尾将辛秘带出去才行。
这边正在紧张,那边两个女人气氛却忽然缓和了,辛秘上前一步,替唐锦掸去了肩上挂着的一朵紫藤花。
“好久不见啦。”她说。
孔武有力的食铁兽神定定看着这个容色娇艳的女人,良久之后无奈叹气。
“你好像过得很好。”
霍坚出门回避之后,两神面对面地坐着,闲闲私语。
唐锦敷衍了事地开口寒暄了一句,便伸手端茶喝,茶水还是方才那名圆脸侍女重泡过的,温热烫手。
她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有异:“……”
辛秘断不会放过此时这么好的幸灾乐祸的机会:“你好像过得不太好。”
连会泡茶的婢女也没有,看唐锦的模样似乎以前从未喝过侍女泡的茶,那大概是真的好久没有客人来了。
唐锦不甚雅观地翻了个白眼:“幼时你便嘴不饶人,本想着你们辛氏过得艰难,能教会你好好说话,现在看来辛氏还是太娇惯着你了。”
这话要是霍坚说她肯定会生气,但曾经的好闺蜜这么说简直不痛不痒。
辛秘翘着脚,鞋尖上绣着秀气的花丛,纹样精致,是唐氏特意奉给她的衣物。容色美艳的神明笑得骄傲无比:“我的族人是很爱重我。”
“倒是你,”她唇边笑容微微收敛了些,若有所指地看向眉目淡淡的唐锦:“怎么混到这样。”
即使知道神明消逝之前对家族的影响会极大减弱,但或许是她初次以凡人的心绪面对这一幕,总是让她觉得胸臆之间有些难吐的不平之气。
唐锦反而好奇地看回来:“你在替我不忿?”
“倒也没有。”辛秘轻嗤一声,吹了吹自己被打磨的光滑细腻的指甲:“只是现在是你,未来会是我,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受不了你这般的孤寂。”
唐氏家神失笑:“担心那么多做什么,是我让他们不要来烦我的,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还清净。何况——”
她话音顿了顿,有些说不出的微怅:“你带来的‘礼物’,还能庇护全族许久,比我强了太多,你的族人们会永远爱你敬你的。”
狐神没有再笑了,她眉目微沉:“为何这么想?空有财富,无权无兵,只能任人鱼肉,若我像你一般自怨自艾,便该抱怨没有那几家的善战、睿智之类的天赋了。”
她搬出那一日给霍坚介绍时说过的话:“一切不过都是天道注定,哪有什么如果。”
“天道啊……”唐锦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浅碧的茶汤在杯中摇曳,水面上她的倒影像无处可逃的惊鱼:“天道又真的存在吗?”
她没来由地说了句胡话,抬头看到辛秘有些愣怔圆睁的眼睛,有点好笑:“开玩笑呢,死之前的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