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顺安帝这厢沉吟,还未说话,只见被按着坐好的护国公“扑通”一声,不知怎地逃脱了按住他肩膀的人的手,又跪到了地上。
不等他说话,顺安帝先行开了口,“按理不诛你九族也得诛你三族,现在不削你的爵,仅仅是抄你半个家,是朕想着莫要因着一个你,耽误了今年的国运才是好,去年朕没少清理朝廷,今年开年,朕想安生一点,才让你逃过去了此劫,你应该庆幸你的运道,天助了你一把,
若不然,把你全家都杀了,也解不了朕这胸口这口恶气。”
“朕为了国家不得不忍着这口恶气,你要是有,你也忍着,”顺安帝说到这也是觉得他一个皇帝当到这地步也甚是可笑,便自嘲笑了一声,尔后道:“朕都忍得,你忍不得了?忍不得也给朕把这口气咽下去,你别说话了,朕现在听不得你说半个字。”
护国公便半个字都没有吐出来,只见双颊如抖筛子一样不停颤动,眼泪如河水一样从他眼里倾盆而出。
“朕就不召告天下了,常伯樊是罢?”
突然被点到名的常伯樊瞬间觉头上脑袋有千斤重,心魂刹那之间如被一拳击碎如魂飞胆丧,尤是如此,他还是咬紧了牙关,逼自己应了声:“是,是草民。”
“草民?你?谈不上。”顺安帝失笑,“叫你来也没别的意思,一个是想让你做个见证,往后老公爷要是不服气,还想倒打一耙打个翻身仗的时候,你在民间要帮朕说几句话,朕不是无故要抄他,朕已是手下留了情。”
“草民听着了。”这厢,常伯樊快快道。
只是他这厢喉咙已沙哑,话一说出来,也带出来了他心底的畏惧与害怕。
但在顺安帝来,怕他是应该,不怕才是要好好想想了,知道怕的人比不知道怕的人是要强上一些的,方是可用之人,他顿了一下,又道:“另一个,朕听说你生意做得好,从小就出门经商,十几岁的时候就开了好几家铺子,朕想听你说一说,这南方生意是怎么做的,好做吗?朕也没去过南方,以前也没找人来问过,朕有点好奇。”
顺安帝也是不懂就问。他听南方的官员说南方的年景一年好过一年,但他没亲眼见过,听到的那些都是底下人去看过来告诉他的,他还没找过像常伯樊这样的生意人亲自来问过。
“草民就草民手上弄过的事情是知道一点,汾州的官道,商路草民甚是熟悉,但凡能经这些路所能去的一些深山老林,草民能从这些地方得到一些在世面上异常贵重的木料,草民手上养了一个帮草民干活运货的马帮,还请了一个寨子的人给草民做事,草民手上还有两家木材店,养了几个打家具的师傅,手头还开了一家织坊,在临苏和汾州城还各开了一家银楼,只是银楼不是草民所立,是我母亲生前的嫁妆,交到了我手里……”常伯樊这厢倒豆子一样胡乱倒着自家的家底,不敢有一丝隐瞒,只见他愈说声音愈是干哑,说到此时已几近哑至无声。
见状,顺安帝朝吴英看了一眼,吴英立马道:“奴婢这就给去常公子端杯茶来润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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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茶水一来,常伯樊一口饮尽,末了不忘双手把杯子还给送茶来的太监,道了一声:“谢过公公。”
那太监带着笑喏喏退了下去。
常伯樊便朝首位望去,头一次清楚看清了龙位上的龙颜。
乍看起来,那是位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
只一眼,常伯樊就飞速收回了眼,嘴唇蠕动,一时讷讷不知是否要接着说下去时,就听顺安帝平和道:“你接着说,朕听着。”
“是。”
常伯樊是吓破了胆,但他到底是手上经过事的人,过往这些年来他底下的生意皆是他一手而为,说出全况来后,还有诸多细节可说。
这说到擅长之事,常伯樊说着就有了底,很快头脑就清明了一些,这头脑一清明,他这说话也清晰了诸多,有条有理的,不用顺安帝多说,他便说起了汾州城底下各县,还有与周边三省的走商流动,也就是皇帝陛下嘴里此前说道的生意好做不好做事。
汾州周边三省很是富裕,汾州往前是靠海的青海州,海产丰富,左邻是崇山峻岭不断的千山州,盛产木材皮毛矿产,汾州的右邻,同是地也是汾州后方的城州则是卫国出了名的蚕乡春州,此地常年阳光明媚,雨水充足,是卫国最为有名富庶的鱼米之州,汾州位于三州中间,最近几年最为出名的却不是常伯樊先祖,常井伯常盐君家族之所在的盐乡,而是汾州遍布全国走商的商人。
汾州城有一个县,整个县的人十家有七八家都是出去当走商的生意人。
说到此处,常伯樊也是有话要说,“那县里十几年前都是州里出了名的穷县,穷到没有几家娶得起媳妇,一家没两条裤子穿,一家一天能喝一顿稀粥都是了不得,只是十几年前,大约是……”
常伯樊算了算,“十五年前罢,我跟第一批带着乡邻做生意的老掌柜认识,跟他老人家喝过几顿水酒,大约知道这具体的时间,不是十五年,就是十六年前,自从他们这一批出去走货的汉子那年冬天趁地里不忙的时候出去走了一趟货,给家里带回了一些盈余,第二年,就又多了一批人跟他们出去,这次他们去的地方更多了点,回来算一下帐,各家分到的银子比去年还要多几两,遂这第三年,他们带上亲朋好友家出的人头和份子钱又上了路,这年也没出事……”
“十几年后,这个县,整个县一半以上的壮劳力都是出去走过商的,不知陛下有没有听过‘水客’两字?”
“朕有点熟,是水木乡的水客罢?你说的那个乡现在改名成了水木县。”顺安帝在汾州官员的奏折里看到过常家后人所说的“水客”两字,只是官员的奏折里所说的跟常伯樊有所出入,汾州的官员是把水客当是自己的政绩说的,而常家后人所说的,不过是乡野村民被逼极了给自己谋了条生路,带着一乡的人都走上了这条走商的道路。
“正是。”说罢汾州一奇“水客”之后,常伯樊略过自己所在的临苏县,他也算是汾州一奇,但在皇帝陛下面前,他毫无丝毫自吹自擂的心思,又说道了汾州在四州当中所做事情,“汾州这十几年出来的商人,不仅把青海、千山、春州三州的
物什带回了汾州,也把四州每州没有的东西送到了各州,从中转手挣得一些银子,这几年我们汾州出来的走商也愈发的多了,您问草民这南边的生意好做吗,草民想跟您说,好做也不好做,只要有胆有识,有勇气手里拉得出一帮人,这生意就好做,但要是不出来一博,忍不了四处辗转奔波与人磨嘴皮子的苦,这生意也不好做。”
这终归还是要有几分本事的人才能做得,无需他多说,顺安帝倒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跟朕说说,你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嗯,朕刚听你说你还开了一家织坊?”
顺安帝说着看了常伯樊一眼,看到他身上这不止是汗流浃背了,这身前都被汗渗湿了,见状,他略一沉吟,不禁道:“还没缓过来?朕也没这般可怕罢。”
常伯樊听着皇帝的话似是在说笑,但却不敢回,只敢盯着大腿苦笑不已。
“这小后生,您就别欺负他了,让人家好好说话。”章齐是个喜欢银子的,对这来银子的事很是好奇,回了顺安帝一句便与常伯樊道:“常当家啊……”
“不敢!”常伯樊忙回。
“叫你你就答应着,陛下是个和气人,我也是,我们不会吃了你。”章齐也知道这后生在怕什么,说起来皇帝和他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一国之君的那柄杀人的刀,而后生这等人绝计是不在他们的眼里,他的所做所为大大达不到收拾他的地步,这后生远远没有那等重要,十个他加起来都不到,还轮不到他们把他叫到跟前收拾,且他做的事其实是给他们提了个醒,是好事,有了这点这才把他叫过来,未尝没有嘉奖他的意思,但这种事情也不用说破,这后生自己能不能明白,就看他脑子灵不灵活了,犯不着跟他多说,是以章齐这下把这些话皆略了过去,只问道了他心里想知道的那些:“你这身上的布料挺好瞧的,你家织坊挣钱吗?一年大概挣多少呀?”
“回章大人,”想及身上的衣裳是家中苑娘带着丫鬟连夜给他裁剪出来的,常伯樊心下顿时一烫,这惶惶慌张的心一下终是彻底安稳了下来,回章大人的话更显有力沉稳了些,“小民身上的布名为青棉,在小民汾州开的布铺中卖二十五文一尺,像小民身上这身长袍,只需扯五尺六的布头,只需花一百四十文的银子就可做一身长裳,哪怕日日浆洗,这衣裳也可穿至少两三个年头,小民这布是自己织坊里的人养的蚕,自己人织的布,就是费些时工和人工,除开这些一尺算下来,在汾州卖的话小民能挣到十个铜板一尺,到了京城,小民卖三十五文一尺,也是能挣到十个铜板一尺。”
章齐瞪大眼,半晌方道:“你这在京城卖得有点贵啊。”
“从南边运过来的路费也贵。”常当家恭恭敬敬回他道。
“啧,”章大人诈舌不已,回过头朝顺安帝道:“一下子就涨了十文,当我们京城国都的人是冤大头。”
奸商!
顺安帝此时却是有些高兴了来,嘴角还泛起了丝丝笑意,再朝常伯樊开口说话的语气更是温和了一些,“这是走的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