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马蹄声再响起时,院落前就剩下两人。
这小宅实在破旧窄小,随之游站在门口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有些惊诧:“难怪这些轿夫下人全走了,原来这里住不下,但你家里有权又有钱的,怎么来京城却要住得这么拮据啊?”
仲长狸倚在门框旁,像在笑她的表情,却又故作无奈道:“毕竟要低调么,我都没说这日子苦,你怎么还先说了?”
“那当然是因为落差咯。”随之游笑起来,两手抱着手臂,“再说了,我当然能住这里,你呢?”
仲长狸正在门口抖油纸伞上的水柱,“你住得了,我自然可以。”
随之游扬起眉头,“你说反了吧。”
仲长狸也学着她扬起眉,“你觉得是,那就是。”
她又道:“进门槛过院子两步路就到房间了,何苦抖水,打着伞进去呗。”
“但是不抖一下,这水柱打湿身上很难受。”
仲长狸仿佛有自己的坚持一般,抖伞抖得毛绒绒的大氅也一晃晃的,乍一看像是动物甩毛。j?g
随之游一时间只觉得可爱,她笑吟吟地,直接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油纸伞,换了只手牵住他。
她握着伞的手背在身后敲着地,一手牵着仲长狸,冒着雨慢悠悠走在细雨中。
佣人们走的时候早就在周遭点燃了灯柱与灯笼,黯淡的光芒中,雨轻轻飘落。
仲长狸在她身后走着,看着她清瘦挺直的身影,又看见她握着油纸伞的莹白指节。
他轻轻挣脱了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挣脱一般,仍悠然自得地走着,伞尖还在敲地。
三步后。
仲长狸看见她终于回过头,雨珠飘落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她含着点笑,像在揶揄,又像在无奈。
随之游说:“又怎么了我的主子?”
她看见仲长狸伸出指节,往一边指了指,道:“你听过一句诗吗?”
随之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暗夜中,雨下,隔壁院子的梨花颤颤巍巍抖动着身躯,美得脆弱至极。
然后,她听见仲长狸话音含情带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什么带鱼。?s?
随之游奇怪地看仲长狸,却先看见他仍是在笑,但雨珠落在他发丝上,眼睫上,脸上,乍一看竟却也似流泪一般,衬得他风流漂亮的面容愈发郎艳独绝。
恍惚中,她觉得她好像听过有人念过这首诗,又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首诗。
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什么,就问:“春带鱼和一般带鱼有什么不同吗?”
仲长狸也想了下,“没吃过,不知道诶。”
随之游道:“那你说什么春带鱼?”
仲长狸:“刚刚我觉得这样我比较好看,想让你回头看我。”
随之游:“是挺好看的,下次别了,赶紧进去吧,冻死了。”
仲长狸很是矜贵地伸出手指,“带路。”
“行了行了,知道了。”随之游一把握住,拉着他进屋了,“下次直接说,让我回头看看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我就回头了,在哪里磨磨唧唧什么。”
仲长狸打着折扇,端得一份好派头。
他道:“我刚刚在决定一些事,一时失神。”
大约是关于呈递贪腐名单的事情吧。
随之游便问道:“那你做好决定了么?”
仲长狸笑起来,“做好了,刚刚用你回不回头打赌做决定。”
随之游饶有兴致,问道:“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仲长狸笑眯眯道:“你不知道么?听闻世间人只有在做赌徒时,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随之游感觉有些道理,却也说不出来,便不再说。
仲长狸望着她,仍是笑。
他想,她应该不知道,三步路的距离,半分钟的时间,却已经足够让他祈求二十七次。
回头吧。
回一次头。
只要回头了,就证明这一次,他将要做的事情,是对的。
很多赌徒尊崇狐神,总觉狐神比其他神更容易实现他们的愿望。
但他们焚香供奉时应该没有想过,狐神自己的愿望也需要祈求,甚至和孩童在心里想着“打个赌,如果小花家里的树结果子了,就代表夫子不会来学堂。拜托拜托,一定要结果,结了就是我赢了,赢了夫子肯定不来!”时拥有如出一辙的虔诚。
——以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跟自己、跟运气、跟未来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