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纱布邓肯麦克莱恩曾质问我,我们中谁是无罪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许他天生就能闻出谁是他的同类。我的罪孽比他更深。我不是什么完美无瑕的正人君子。我杀过人,数不清的人,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无辜的伤员如果邓肯麦克莱恩因为杀人要进监狱,那我的罪行足以上绞刑架。
段非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怎么擅长安慰人。
你那个时候神智不清醒。他说。
那不是理由。Z自嘲地一笑,我时常想,这样的我居然成为了警夜人、执法者世事有时候真是讽刺,不是吗?
段非拙望向金色的云海。天上的一切是如此单纯而美好,云层之下的芸芸众生却那么复杂和矛盾。
邓肯说得对,我们中没有谁是完全无罪的。他捏紧了栏杆,我们的过去很糟糕,但我们可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Z微微一动。
这又是哪个名侦探的名言?
哈?段非拙茫然。
你总能说出一些特别有哲理的话。我想问问这次又是引用了哪家的经典。
段非拙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是吗。
Z又轻触纱布。我好想把它摘掉。
玛格丽特小姐说明天才能
我等不及了。
说完,他不顾段非拙的阻拦,一把扯掉纱布。
夕阳的余晖如同利剑刺入他的眼瞳。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光线。
段非拙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离家出走了。
你怎么样?
Z保持着姿势,过了好一阵,他缓缓垂下手,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云海。
绯色的眼眸在夕晖的映衬下,变成了一种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橙红色,宛如最顶级的帕德玛刚玉。
良久,他莞尔一笑。
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什么?段非拙怔住。
Z转向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过了仿佛几个世纪之久。
Z抬起手,在段非拙的眉弓上快速地一拂,像季风吹过树梢。
原来是金绿色的。他说。
空行舰抵达伦敦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段非拙本以为不会有人来迎接他们,可没想到一下船,就看到Q女士和R先生在码头上冲他们招手。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艾奇逊小姐也来了,她捧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喜迎Z先生。
Z责备地横了色诺芬一眼。现在他的目光不但严厉,还增加了一种莫名的杀伤力。
你给他们发了电报?
反正又不花我的钱。色诺芬笑嘻嘻地将Z推到警夜人们面前。
老大!怎么样怎么样!R先生激动地挥舞胳膊。
Z冷冷说你看起来像只猩猩。
你见过猩猩吗?R先生怀疑道。
Z我又不是一出生就瞎了。
老大,看得见我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吗?艾奇逊小姐严肃地问。
Z喜迎Z先生。
艾奇逊小姐将牌子翻到背面,上面写着我要加工资。
那现在呢?
Z佯装看风景。
Q女士看上去更沧桑了些,她不停地用手帕抹眼角。
我以为你一辈子也没法复明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用了那个秘术。
Z凝视着她。
Q女士一瞬间露出了畏惧的表情,就像她第一次在那座无人生还的战地医院中遇见Z时一样。
半晌,Z说你老了。
Q女士怔忪。
Z倾身环住老妇人的肩膀我从没怪过你。
Q女士呜咽一声,把脸埋进手帕中。
警夜人们包下了附近的酒吧,为Z办了一场接风洗尘宴。他们对Z重获光明的前因后果好奇得不得了,缠着他问个不停。
对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回事,Z显得很不适应。他把大部分答疑解惑的工作都交给了色诺芬,自己则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警夜人们好像忘记了这趟旅程最初的目的是护送段非拙去希腊学习秘术。段非拙也乐得清闲。他坐在Z身旁,望着色诺芬手舞足蹈地向其他人描述伯爵夫人的美貌。那家伙的话半真半假,真的那部分也包含了故意的夸张。
接风宴办到最后,色诺芬他们醉得东倒西歪。Z不得不叫了一辆宽大的出租马车,把他们一个个塞进去,然后让车夫依次前往他们的住所,再将烂醉如泥的部下们送进家门。
伦敦的秘术师们若是在今夜兴风作浪,没有一个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最后只剩下了段非拙。他也喝了不少,但坚强地保持着清醒。
去法兰切丝广场49号。Z吩咐。
一进家门,段非拙就听见了小麻雀似的叫声。
主人!您可回来了!您是先沐浴还是先
阿尔的声音卡壳了。
他看看段非拙,又看看旁边的Z,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Z的状态也和阿尔差不多。他又回想起了火车上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惧。世界上能让Z畏惧的事物寥寥无几,熊孩子便是其中之一。
段非拙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阿尔,警探先生是送我回来的。你招待人家一下。普通的招待。
如果他不加这句普通的招待,阿尔可能会将他的话理解为招待这家伙上一顿最后的晚餐,送他上西天。
不用了。Z淡淡地说,我这就告辞。
说完他就转身下了楼。
段非拙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沙发,将行李随意扔在地上。盥洗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接着阿尔探出头主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沐浴吗?
长途旅行归来,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更能解除疲劳。空行舰上虽然也有淋浴设备,但普通舱室只能淋浴,浴缸是给一等舱乘客准备的。
段非拙走进浴室,跨进浴缸,把自己沉到水面一下,只剩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方。温热的水波和氤氲的蒸汽很快让他昏昏欲睡。
忽然,一只手猛地将他从浴缸里拽了出来。
他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
把他拽出来的是Z。
白发警夜人半跪在浴缸边,脸色铁青。阿尔扒着浴室门框,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段非拙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