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不明所以,只好照办。
他低下头,盯着窗台上的灰尘。
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那原来是一顶花环。
谢谢!
他惊喜地抬起头,却发现Z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花环编得很差劲,与其说是花环,不如说是若干根草叶扭曲地纠缠在了一起,其间硬塞进去了几朵快要枯萎的花。可段非拙觉得,这大概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是秘境交易行主人,他的交易行内储存着全世界最稀罕、最新奇的宝物。可它们即使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这只花环。
第三十五章 二十一世纪新兴商业手段梅开二度
段非拙住了三天院之后,便被裴里拉勋爵请去了他的临时住所湖畔别墅。段非拙和叶芝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转移到秘境交易行中的物品需要一一辨识。
听说裴里拉庄园的大火熄灭后,色诺芬曾试图从废墟里寻找秘术物品,然而一无所获。因为真正的宝物早就被转移到秘境交易行中了,他就算抄家也什么都抄不出来。
裴里拉勋爵对奥秘哲学一窍不通,完全帮不上忙段非拙的忙。他失魂落魄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梅丽莎真实身份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也许接下来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了。不过,他对开矿倒是充满了热情。
我应该去好好学一学矿井的知识。即使没有亡灵的护佑,我也可以让家族繁荣兴盛。
反倒是伊迪丝夫人从亡夫那儿听说了不少有关奥秘哲学的事。
她帮助段非拙对她亡夫的遗物登记造册。那些具有奇特力量的物品被挑选出来,普通物品归还给了伊迪丝夫人,让她能够睹物思人。
能摆脱这些秘术物品,她看起来也一身轻松。
她站在窗前,凝望窗外湖泊的粼粼波光。她的面容已经不再年轻,身体也有些佝偻了,但只要她往那儿一站,绝不会有人怀疑她主母的身份。
你知道吗,先生,三十年前,我刚生下阿尔伯特不久,我丈夫将米德洛家族代代相传的那个秘密告诉了我。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
我是乡绅的女儿,虽然我父亲并不富裕,但比起普通人,我算是养尊处优了。我从小就在爱与信任中长大,从没见过社会的黑暗面。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邪恶、如此背离人性的事呢?
我思来想去,终于想通了不能因为没见过就说没有。我既然见过那种全心全意为他人奉献、毫无利己私欲的圣人,如此推想,世上自然也有全然自私、不顾他人死活的恶徒。
但是我丈夫最终放弃了那个秘术,断绝了米德洛家族千年的秘术传承。于是我想,既然世上有恶徒,那么肯定也有圣贤。恶徒越是歹毒狠辣,圣贤就越是慈悲博爱。
绝不可对人性抱有太大希望,世上有怎样的圣人,就有怎样的恶徒。但也绝不可对人性失去希望,哪怕身处极深的黑夜,也不能放弃对黎明的追寻。因为世上既然有如此幽深的黑暗,相应的就该有如此灿烂的光明。
第二天,段非拙和叶芝、阿尔乘上了返回伦敦的火车。
这回阿尔不用再扮演叽叽喳喳的熊孩子了。段非拙以为裴里拉庄园的恐怖经历会让这孩子产生心理阴影,没想到他完全不以为意,一路上都在兴奋地复述他被亡灵抓走的过程,仿佛那并不是恐怖灵异经历,而是一场伟大的冒险。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上堆了一大堆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叶芝或许有工作狂的潜质,把这一路上的时间都用来研究老裴里拉勋爵的笔记了。
真有趣,米德洛家族在奥秘社会中不怎么出名,并非因为他们技不如人,而是刻意低调。诗人捧着一本笔记,若有所思说。
那当然了,要是他们成天宣扬自己把老婆活埋在树下,那没过多久就要上火刑架了。段非拙说。
叶芝将他手中那本笔记推给段非拙这本对您比较有用。
我?
它讲的是秘法几何学。这不是您的专业领域吗?
粉刷匠可能在这个领域都比他更专业。段非拙不无讽刺地想。
但他还是心怀感激地收下了那本笔记。上面的内容有一半他都看不懂。他决定把这本笔记当作睡前读物,万一哪天失眠,笔记就派上大用场了。
段非拙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思念伦敦。他在这座城市总共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可当列车驶入伦敦那遮天蔽日的浓雾中时,他却油然而生一种归乡的喜悦。
他在车站告别叶芝和阿尔,叫来一辆双座马车,返回法兰切丝广场49号。望着那栋建于摄政时代的三层楼房,他发觉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把这儿当成家了。他在特纳上校府待了三年,仍然觉得那是属于别人的陌生土地。
也许,一个人是否把一个地方当成家,和他在这个地方所住时间的长短并无多大关系。一个地方是不是你的家,只取决于你跟这个地方在心灵上的距离是远是近。
切斯特先生!您可回来了!
渡鸦餐厅的老板从门里探出脑袋,冲段非拙挥手。
我出了趟远门。段非拙走过去,摘下帽子夹在腋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那位律师先生来过一回,听说您出门后就失望地回去了。您下次要是出这么长时间的远门,一定要留个口信。
段非拙抱歉地笑笑我也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原本以为两三天就能回来的。
还有一封您的信。邮差见您家没人,就放在我这儿了。
老板从柜台后面找出一枚信封,递给段非拙。他谢过老板,拎着行李上了楼。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老旧家具、纸张、油墨和沉滞空气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这就是法兰切丝广场49号独特的气息。
离开这么久,家具上已经落灰了。段非拙一路舟车劳顿,懒得去掸灰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拆开了信。
信是露丝写来的,根据邮戳,是三天前寄到的。露丝写这封信时一定很匆忙,不但字迹潦草,纸张上还漏了些许墨点。
亲爱的利奥
收到你的信,我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你在伦敦过得怎么样?伦敦一定很有意思,总有一天我也要去看看!
对了,我要告诉你几个好消息。爸爸现在开始学习鞋匠技术了,这样他在家里也能工作,就不必出去走动了。我弟弟爱德华也在纺织工厂找了份工作。原本他不到11岁是不能被雇佣的,但那个工头知道我家里有困难,就特许他去兼职了。
至于我,我找了份护理工作。你还记得斯通医生那个老狐狸吧?或许是恶人有恶报,他的儿子前些天搭乘蒸汽掠行艇时摔下来,变成残废了。我现在就在照顾他。
那家伙的品性比他爹还恶劣,你或许不知道,爱德华小时候还曾经被他养的恶犬咬伤过呢!他现在卧床不起,或许反而是一件好事呢!
我现在每周的薪水是10个先令。虽然不多,但足够补贴家用了,甚至还能攒下一些钱。等我攒够了钱,就给爸爸装一条机械义肢。
对了,你问的那个交易行,我没听说过。其他人也不知道。很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祝你一切安好。代爱德华、爸爸、妈妈和其他人向你问好。
你忠实的,
露丝罗伯茨
段非拙折起信纸,长长地叹了口气。
世事果真变化无常。他离开阿伯丁的时候哪能想到,斯通医生会遭逢大难?也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因为老子作恶多端,所以儿子摔成了残废。
他盯着信纸,忽然之间,一幕幕奇异的景象闪现在他眼前。
少女身穿干净整洁的服装,回望自家的窗户,她父亲坐在窗边,笑着向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