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的那首阮籍的诗,不正是你心里的话么?我别的有限,听人的琴韵是最真的,你明明放他不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那患得患失的心意都在琴声里,也兴许……他也懂了。”
“他懂什么,他这会儿……哼。”星河脱口而出,却又有些烦恼地:“总之四姐姐是听错了,我真没有放不下。”
庾清梦声音里透着笑意:“那刚才看着他被那些人围住,你怎么还生气呢?”
“谁生气了?”星河的声音蓦地提高,却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那跟我有什么相干……也轮不到我、生什么气。”
李绝在墙边听着,不知为何,脸上模模糊糊地多了点笑意。他当然也没发现自己的袍摆随风,有一角向着那边飘了出去。
第91章 .二更君万花丛中过
昭阳宫正殿旁边,星河跟庾清梦站在栏杆边上。
平儿和望兰则站在廊檐底下,隔着一段距离。
从方才敬妃娘娘也先离开后,望着那迫不及待围住了李绝的众家贵女,星河也同样是“迫不及待”,只是她是着急离开殿中。
自打看到李绝出现的那瞬间,她就只想赶紧逃开,总之离开有他视线所及之处。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奏一舞,实在让她心头震颤,几乎更加情难自禁,在一曲奏完后,差点泪洒当场。
幸亏李绝给围住,也无人留意她,只有庾清梦察觉不妥,陪她出了殿中。
若说满殿之人都被李绝的剑舞震撼,清梦更在意的,却是星河的琴韵。
阮籍的这《酒狂》,本是因时局不明朝政昏聩,阮籍隐退后在心情忧闷的景况下所做,于隐晦朦胧之中抒发心中怨念,悲感等郁结情绪。
星河几乎没想好要弹哪个的时候,手指已经选了弹这一首。
而在李绝剑舞的同时,她的心情好像也跟曲子本身的韵调合为一体了。
那种仿佛在黑暗之中苦苦挣扎,明明看到了光,却又不敢靠近的怨愤、无奈以及不舍的情愫。
兴许星河并没有就想把这些情绪弹奏出来。
但十指连心,而琴为心声,那微妙的琴韵中透出的点点滴滴,别人自然不明白,庾清梦身为此中顶尖儿,又恰好知道她跟小道士间的那些事,又怎会不明白。
清梦见星河仍是咬牙不肯承认,便叹了声:“那夜我跟你说过,我很欣慰的,是能看到你同所爱之人两情相悦,怎么转头之间你就同他生出嫌隙,我问你缘故,你也不肯说。但我想以你的性子……甚至曾经为了和他在一起,都想出了那种法子,又怎会轻易放弃?必然是有了不得的原因。”
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清梦道:“三妹妹,我不是劝你回心转意,我只是觉着,在这世间能找到心心相印彼此喜欢的人,太难了,若你放手错过,我怕你……会后悔。”
这次星河没有立刻反驳。
她也跟清梦一样,看向栏杆外的晴空:“四姐姐,其实我也想过。兴许我会后悔的。”
“那为什么……”清梦惊而回头,无意中却看到身侧的墙边,露出一点月白的袍摆。
她的语声一顿,却又不露声色地转开目光看向星河:“那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你现在还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星河的眼圈有些泛红,声若蚊呐:“对,我是喜欢他。”
清梦无端地有些紧张,她在心里飞快地思量该不该说这些话,而谨慎地:“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做了该做的,”星河深深吸气:“我固然是喜欢他的,但我心里也清楚,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清梦心头微微凉:“到底是为什么,竟让你这么决然?”
星河此刻心中所想的,却是方才在殿内李绝剑舞的种种,以及他念“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的情形。
可又岂是他独自伤心不舍。
星河没有把护城河畔所见告诉任何人,只跟平儿说了李绝的身份。
而对于庾清梦,她连李绝是何人都没告诉。
就算跟清梦再好,她本能地认为,如果李绝不想公开他是何人,那她也没资格替他大声嚷嚷。
“四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清梦靠近了些。
星河道:“倘若你喜欢的那个人,他、他是个杀人放火的,你还会喜欢他吗?”
庾清梦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杀人放火,你说李绝……”
那小道士生得清俊可人,天生谪仙似的,怎么也不像是个能杀人放火的。
星河抬眸:“我只是问你罢了。”
清梦沉吟:“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他当然不至于去杀人放火,但……”庾清梦的眼神也有些朦胧地,缓缓道:“倘若他真的如此,那我也依旧是跟着他的。”
“真的?可……”星河震惊。
清梦这么个教养绝佳的大家闺秀,竟能说出这话。
不料,庾清梦接下来的话却更加的惊世骇俗:“我虽不知你为何这么问,但若是我喜欢那人,他真的去干这些事,那他必有干这些事的缘故。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毫无缘故去做这些,我也只喜爱他这个人,至于他做什么,杀了一个人,或者一万个人……又跟我有何相干。”
星河目瞪口呆,满心震撼,闻所未闻。
庾清梦生得清丽出尘,有人把她比做初绽芙蕖,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饱读诗书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想不到竟会有这样惊人的言论。
岂料清梦又幽幽地叹了声,向着星河宛然无邪地笑笑:“但是,我也是痴人说梦而已,毕竟,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她说了这句,特特地往星河身后看了眼,然后便转身走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