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夫人是一直把庞红梅送回到卧室,看着她躺到床上, 又拉着手嘱咐,“孩子好着呢,就比什么都强。千万别自已钻牛角尖, 孩子还得你看着呢。千千万万要好好儿的, 你好好儿的,孩子就能好好儿的。有什么用得上我的,你只管打电话,无论如何, 咱们两家的交情不会变的。”
郁向两家联姻,郁家原本也不是看的庞美丽这个人,向来是看中向家,老爷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展示了祖传医书的神奇之后, 这个世交的情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两口子很有默契,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态度表示得明明白白。
郁庭也当着老爷子和向苦木的面承诺, “我会履行婚约的。”
他这话一说,老爷子和向苦木都很安慰, 别管过后怎么样,现在这个时候, 郁庭能第一时间出面做这个承诺,他们就觉得自家的孩子很受重视了。
老爷子就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嘱咐了向苦木代他送客, 就回书房上,还交代了助手,让向墨到书房找他。
向苦木把郁家人送出门,真诚的感谢过去,回房间,先去看了庞红梅,“谁都能倒下,就咱俩不能倒下。你倒了,孩子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能指望谁去?她才多大,你得想想,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无助,过去咱们欠了孩子的,以后都得给她补回来。是不是?”
庞红梅嗖一下就坐起来,咬着牙,“对,你说的对。我不能倒下。我闺女还得我照顾呢。可怜见儿的,都瘦成啥样儿了,不行,我得去给孩子做点儿吃的,我得把她养得胖一点儿……”说着话就掀了被子要下床给孩子做饭去。
向苦木拉住她,“先别忙那个了,爸在书房等着呢。有话要说,先过去吧。”
两口子到书房的时候,老爷子正靠上椅子上闭头养神,向墨比她们来得早,在看医书。书是在老爷子书房随手找的,老爷子把她叫过来却不说话,干座着无聊又尴尬,就拿了本书看。见他们进来,她就站起来了。点头示意,但是并没有称呼,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大家对结果又都心中有数,这时候叫啥都挺奇怪的。就干脆不叫了。
庞红梅这会儿眼睛算是长在了向墨的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老爷子在他们两口子进屋之后,睁开眼睛,示意他们都坐。
“丫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直接问向墨,要不然,她怎以这么平静呢?从医书验证到现在,每个人的情绪变化都很大,也都有各自不同的表现,就她,这个事情的中心人物,反倒最平静。本该反应最大的人,像是另一个主角庞美丽,又是跪又是哭又是无助到最后无声的哭泣,谁也不理,很努力的表现出她的无辜与不知所措。可向墨呢,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不对。
向墨扯动嘴角,带出一个大约是笑的弧度,走到老爷子的办公室边,坐在往常给患者坐的那把椅子上,把手伸出来,放在脉枕上,“爷爷,您先给我把把脉吧……”
老爷子诧异的看了一眼,还是伸手搭了脉,向苦木两口子不明所以,但是看着老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都提起来,紧张的盯着老爷子,看知道孩子有什么问题。
“可恶!”老爷子比任何时候都慎重,仔细的切了足足有五分钟的脉,越号心里的气就越大,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拍了桌子。
“爸,孩子的身体怎么了?”庞红梅整个声音都是抖的,她好怕孩子身上有什么大病,那可怎么办呀?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胃病,脾胃不合,脾虚、宫寒,中度的妇科炎症,中度抑郁……”再拖上两年,这孩子就废了,既便是他亲自出手,身体能好,可抑郁,就算是治好了,性子也再难改了。
两口子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孩子才多大?庞家的日子在县城里是很富足的,自己家还开着药店,孩子又是人一生当中体质最好的年纪,怎么会有那么多毛病的?庞家的长辈都是死人吗?营养不良?这年头儿,怎么样才会营养不良?减肥过度节食会营养不良,偏食会营养不良,长期吃外卖和垃圾食品过度肥胖都会营养不良,这孩子瘦成这样儿了,是怎么倒导的?
向苦木是老实人,他下意识的就皱眉,很不认同的看向墨,“是节食减肥了吗?这法子不行,太伤身体了,回头给你开方子,保证怎么吃都不胖的,好不好?”
向墨看了这个当爸的一眼,有人说软弱天真的人,大部分都很善良,这一点在这个人身上体现得很明显,他是真的不会把人往坏了想,可能在他心里,更愿意相信既便是抱错了,也是老太太忙乱当中无意的错误吧。她只无奈的笑了一下,也不接话。
庞红梅这个当妈的,跟向苦木关注的点显然不一样,她脑子现在一团乱麻,有了一些最坏了联想,却又不敢深想,“怎么会有妇科炎症呢?你谈恋爱了吗?这屋里没外人,还都是大夫,你别瞒着大人,跟别人发生关系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问出这个话,她的手里都快被指甲掐出血来,就怕听到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向墨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有。是卫生习惯不好造成。我这几天看了一些这方面的书,今天得到传承之后,已经能确定的。我没有钱买卫生巾,小时候也不懂,什么都用过,有些东西很脏,我不懂,才引起炎症的。后来跟同学换了好点儿的卫生巾用,已经好多了。”得亏两位男士都是医生,又是亲近的长辈,要不然这病还真挺不好开口的。
庞红梅松了口气,又更生气了,“你爸……”说了爸字马上意识到不对,又改口,“他们都不给你零用钱吗?也不给你买吗?”想起来孩子刚来那天跟她说身上只有一百零三块钱,当时她还以为孩子说慌,现在,只去把李金花打死。
向墨只摇头,不说话,但也算回答问题了。
庞红梅脑瓜子嗡嗡的,气直往脑门子上冲,又想晕倒了,但她知道,不能晕。死命的掐自己的手,保持清醒。
当爹妈的,不用听太多,就这些,已经能要他们半条命了,向苦木多好脾气的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孩子不是他以为的节食,是最原始的营养不良,饿的呀。还有,卫生巾那玩意儿他虽然用不上,也在超市里见到过,最贵的才多少钱?有没有二十块?孩子都买不起?
“他妈的……”直接爆粗口了。
老爷子已经缓冲了几天了,到底比儿子跟儿媳妇稳得住,“那你自己开个方子给我看看。”孙女得了传承,他到是有了几分考较的意思。
向墨又在桌上找了只钢笔,拿了一张开方子用的纸,刷刷刷的开始写方子。
回来的路上,她就偷偷给自己切脉试过了,已经知道医书的传承是怎么回事了。一搭脉,整个人身体的脉络就像是三维立体成像一样清清楚楚的映躲在脑子里,哪里有阻滞,哪里有病变,哪里有异常,都明明白白的标示出来,甚至连病的成因,演变过程,和未来发展脑子里都会直接反应出来,就像她天然就什么都知道一样一样的。方子也是,自己在脑子里往出蹦,想都不用想。她自己写出来那方子,要是按原来向墨的知识基础,她自己都不能知道是啥东西。
老爷子看完了方子,点了点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这几种药材了,要改成可替代的药材,还要加上几味,把他们的药性综合成方子上的样子。”拿了另一只钢笔,一点点的教孙女。
这个改动,就不是医书的传承了,全靠后期本身的学识,要真功夫的。医书传了几百年,上面的老方子,好些药材都没有了,还有一些人工种植的,药性不如野生的,方子的配伍就不能还按老比例。
这孩子跟零基础区别不大,得慢慢教。不过没关系,她得了传承,就已经占了先天的优势。大一的新生,绝大多数都是零基础,来得及的,她不比别人差什么。
“爸……”祖孙俩研究药方子起劲,把向苦木两口子给晾在一边了。这半天,俩人也冷静得差不多,向苦木又出声了。
老爷子看了他们一眼,又看着向墨,“明天早上结果就能出来。孩子,你说,想怎么办,跟他们说,爷爷给你做主。”这是想在庞家还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前,想先问问最大受害者的意思。也是给庞红梅提个醒,要顾着你爹娘的时候,想想你亲闺女的诉求。
向墨看了一圈,低下头,“爷爷,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知道。以前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每天接受孩子上下学,会带着去学校门口的超市,给买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零花钱买好吃的,而我什么都没有。我从五岁上幼儿园开始就是自己,除了过年的时候,也从来不知道超市里那些糖是什么味儿的。小时候也不明白,明明在家里,‘妈妈’每天都在不停的骂我,‘爸爸’有什么不顺心的就打我出气,为什么外面所有的人都说家里对我特别好呢?后来长大了,也就习惯了。可能我的家长就是不喜欢孩子吧。直到弟弟出生,我发现我错了,他们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是女孩吧。也没有像表妹那样生在‘姑姑’家,有那么多零花钱,可以给爷爷买按摩椅,给奶奶买金镯子,给‘爸爸’买新手机,给‘妈妈’买包。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没用。高考的时候,我想上最好的大学,我想跟表妹一样成为一个好医生,我以为那样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会喜欢我,可我又错了。他们不想我上大学,只想让我在药店里打工,我一个人顶两个,能省下两份工资。我怎么都想不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那天我吃了半瓶安眠药,我想我死了,就再也不会给家里增加负担了,家里所有的钱都能省下给弟弟花了。今天这件事情一出,我突然就明白问题出在哪了。我挺高兴的,至少这件事情证明,之前的那些,可能真的不是我的错。这就行了,真的,我挺高兴的。”
庞红梅已经哭得不行了,想抱抱孩子,走到身边,却又不敢伸手了。只能靠在向苦木的怀里,无声的捂着嘴哭。
向墨说完抬起头,直视着老爷子的眼睛,“爷爷,我不想原谅伤害我的人,可以吗?”
老爷子的眼里,就有了笑意,“好,那就不原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说得豪气干云。
向墨就笑,笑得特别真心,也特别烂灿,“谢谢爷爷。”
有您这句话,就好办了。
老爷子就转向站着的两口子,“你们听到了?”
向苦木咬着牙,“爸,我也是当人父亲的,谁欺负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保护自己的幼崽,是动物的天性,不只是人才会有。
庞红梅不是个笨人,更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从小到大,她也从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没顺过几回父母的意。但是不得不说,她是个有孝心的人,孝顺孝顺,她没做到顺,但孝字来说,她绝对是个合格的女儿,合格的姐姐。这么多年,对庞家,从老人到孩子,是她养着,没到无微不至的程度,吃穿用度她是从来没差过。可别说什么她是不差钱,才能那么照顾的。这世上不差钱的人多了,也不是都能做到那样的。可以说是把家里样样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他们什么心都不用操,每天好吃好喝的怎么高兴怎么活着就成,还要怎么样呢?
她只要一想,她这些年是怎么对娘家的,娘家又是怎么对她女儿的,她就恨,恨得想扒皮削骨跟他们不要有任何的关系,恨他们换她的女儿还要虐待她。孩子说了那么多,她哪里还听不出来,什么狗屁的不知道,太忙弄错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虐待孩子?他们日子过得没有什么不顺心的,有什么理由虐待亲生的孩子?如果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要出去装出个好名声?如果真是天生的狼心狗肺没人伦,那怎么知道疼小的?如果不是故意的,家里四个大人呢,没一个有人味儿的?
自己的亲爹妈,亲弟弟,什么脾气秉性她能不知道吗?
他们就是故意的。
故意虐待她的孩子。
再想想这些年,她是怎么培养他们的孩子的,她的心就像被刀子挖了一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