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终于意识到,似乎回到秦府并不想自己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她拽住秦瑾瑶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姑娘别急,那咱们等等便是。”
秦瑾瑶抚住她的手,徐徐说道:“嗯。按宋妈妈所说,何氏虽是继室,但已入府十四年,又为父亲生下一女秦月瑶。想必她积年来日子过得都恣意痛快,偏偏如今眼皮底下忽然冒出我这么个嫡女来,换了谁,都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如今只是不让咱们痛快进门,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小桃有些不高兴。
“左邻右舍的人整日在这来来往往,贵胄人家都在意颜面,她怎会让我在这多等。”秦瑾瑶不急不躁,欣赏起这禹州的景象来。
比耐心,她从来都不缺。
如是,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她怎么不着急?”何氏站在门里,累得脚都酸了,蹙着眉问宋妈妈。“若是她急着砸门叫嚷,咱们也好做实了她没教养的品性,回头我也能跟老爷说嘴。”
宋妈妈一滞。“这,这我也没想到。方才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还看出眼里有几分着急呢。”
“是啊。方才你跟她说得那话摆明了是我不想见她,她怎么能按捺得住。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孩子,正是气血上头的时候。”
“夫人再等等。”宋妈妈劝道。她一心盼着秦瑾瑶在门口便能暴露乡下人的本性。
于是,何氏忍着脚上的酸痛,又站在门里站了一会。
“不成不成,她那丫鬟怎么还跟邻家的婆子攀谈起来。坏了,若是左右人家都知道我把原配嫡女扔在门口,我这张脸可不用要了。”
站了半天之后,先忍不住的终究是何氏。
“夫人!夫人。”宋妈妈还想劝她再忍一会,然而何氏急躁,早已推了门出去。
何氏身穿大红色织金蝶穿牡丹对襟夹袄,头上攒着宝蓝珠花,两鬓后各有一支翡翠步摇,瓜子脸杏仁目,也算有风情。
“可是瑾瑶?宋妈妈糊涂了,真是该打,竟然你在门口等着。”何氏一边假装气急败坏地斥着宋妈妈道,一边赶紧吩咐人把四邻打发走。
那些人看热闹的眼神,真真可恨极了。
好好的下马威也都被这些人搅散了。
秦瑾瑶瞧女子穿着贵气,便知是何氏,立刻垂眸问礼道:“瑾瑶问母亲安好。”
何氏见她长得惊艳绝绝,心里万分不痛快,但脸上还是挂足了笑意,语气尽量诚恳道:“终于是把你盼回来了。我就说要早些出来接你,但被府里的杂事绊住了腿脚,反倒耽误了,你可别怪母亲出来晚了。”
“夫人是我嫡母,虽说我流落十数年,如今一朝回府实属不易,可也没有让嫡母出来接女儿的道理。”秦瑾瑶礼仪周全,但不让分毫。
何氏干笑几声,而后朗声说着话,蓄意让左右行人都听见:“好孩子,往后咱们就是正经的一家人了。你外祖母才走,母亲必定更加疼爱你才是。走,咱们赶紧回府去,瞧瞧母亲给你安排的住处。”
秦瑾瑶颔首,带着小桃一块跟在了何氏后头。
走在秦府里头,何氏一路上颇为得意地指指点点,为秦瑾瑶介绍这府里的一草一木,时不时还要问秦瑾瑶有没有见过,或者秦瑾瑶往日住的地方都什么样,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秦瑾瑶并不是那种掩不住心思的人,虽说也赞叹秦府的富贵,但气度丝毫不改,弄得何氏十分没意思。
本以为是个乡下姑娘,但如今看上去却像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入府不露半点怯意不说,举手投足更没有一处错漏。
何氏并不知道,秦瑾瑶虽然身居乡下,但外祖母却从不把她当成乡下孩子养育。多年以来,外祖母为了养她长大,始终节衣缩食,坐不重席。祖孙二人最惨淡的时候,甚至连菜市口不要的剩菜都捡过。
然而外祖母并不是一味节俭。比如在读书一事上,外祖母有多少银子便给她花多少银子。方圆三十里,但凡有书者,外祖母必定或借或买,定要让她读毕。周遭村镇,但凡有师者,她一定会带自己过去学上一年半载。
此刻,何氏愈发不快。虽然秦瑾瑶周身没有半点值钱的衣裳首饰,连一对最打眼的银簪子看上去也有些古朴老旧,可只说秦瑾瑶这幅做派,哪里像个流落乡间的村姑,分明就是嫡生的大姑娘
。
她想到自己的月瑶,心里更加恼火。难不成真是资质天定?不可能,吴燕儿生的贱种怎配与月瑶相比。
二人各怀心思,转瞬已经到了小院。
“这便是姑娘的院子了,夫人特命人种了桂树,寓意荣贵平祥,又听说姑娘只带了小桃一人过来,便又拨了四个丫鬟任您使唤,名字也是荣贵平祥,另外春夏秋冬四时衣裳皆备了两套,各色首饰两盒,绸缎四匹。若是有不够使或是不够用的也别慌,往后随着咱们府里的姑娘还会再做再买。”
宋妈妈细细说了半晌,何氏凝神听着,唇角挂着些看似宽厚慈爱的笑意。
“可缺什么?”等到宋妈妈说完,何氏才启声问上一句。秦瑾瑶淡淡看去。
这小院看上去周正干净,又种了几棵飘香的桂树,正房也算雕檐画栋,若是换做旁人,自然看不出毛病。然而秦瑾瑶读书不少,也算知道些建筑之事。院里未干的水迹是向着主屋的方向流淌,可见主屋地势低洼。又见院墙修成了镂空图样,便知道冬季必然透风。
更何况窗户纸是用透亮却不隔寒的厚明纸所糊。
这样的房子夏日还好,只怕冬日会十分阴冷潮湿。这样的房子,住着可是伤身。
然而看破不说破,瑾瑶只是垂眸摇头道:“母亲如此周到,自然什么都不缺。”
何氏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唇畔的一颗美人痣微动,脸色多了几分满意道:“那就好。前几日,那传话的小厮早早回来,我听说你在灵州吃住不好,上个月外祖母又过世了,我这心里便疼得紧,难为你一个姑娘家了。”
“生死皆是命数,外祖母走得安详,也算是福气了。至于吃住,灵州那地方不比都城禹州繁华,人人过得都寒酸些,我也不觉得委屈。”秦瑾瑶语气平淡。
这话自然是假话。外祖母走的那一日,她几乎哭死过去,只是此痛旁人没必要得知,她也不会主动与人谈及。
“瞧瞧,真是个好孩子。”何氏呵呵一笑,继续问道:“对了,瑾瑶,我听说你读了不少书,却没学过琴棋书画?”
说完这话,她自知失言,干笑一声道:“不是我耳朵长,是你爹非逼着我去打探你的那些事儿,权当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秦瑾瑶没有反驳。其实她虽说没刻意请过琴棋书画先生,但却看书自学不少,虽比不得人家高门闺秀的精通,好在也不至于丢人。
然而何氏笑盈盈说道:“好好的才干,可不能白费。瑾瑶别怕,家中这些日子银钱周转不开,等月底你爹爹月银下来了,母亲自然给你请名师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