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或许是无法正视,总是下意识回避曾经对她的那些伤害。可今时今日,他却逼迫自己主动去想,去回忆当日对她施加的种种,想她的摇头流泪,想她的血流如注。
越想,越如孽火焚心,烧的他不得安生。
的确,遭遇了那般的对待,她焉能轻易忘了?大概恨他都来不及了,又怎会想生他的孩子。
或许这个孩子真的是来得太早了,他还没来得及弥补她,她还没能被他打动,没能渐渐消了气,孩子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他脑中胡思乱想,一会想孩子若晚点来就好了,一会又想她是不是一丁点都不想要这孩子。
想着后者时,又忍不住想到从前被圈禁时候,玉岚殿里那些对他打骂过羞辱过折磨过的宫娥。强行逼自己代入一下,原谅那些宫娥们,一笑泯恩仇,再让那些宫娥们给他生孩子,当即俊脸扭曲,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别说能让她们生孩子了,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当年他出了冷宫有了权势后,手下可没留情,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那些人全都收拾了去,现今坟头草都老高了罢。
那些奴才奴婢们尚没将他打到皮开肉绽生死不如的地步,他尚且记恨如此,那她呢?他施加她诸般酷刑,纵是阴差阳错,可她也不是能轻易释怀的罢。
想至此,他心犹如刀绞。
偏她此刻还又烦又燥的模样,手指在被寝上不耐烦的划动着,告诉说她想一个人歇会,静一静。
歇会,静一静?他一看就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且等我两日,等我述完了职,回来给你个交代!”
撂下这句话后,他压了狭眸就起了身,行色匆匆的出了寝殿。
她心里正乱着,哪会去细想他这话。直待两日后见他后背全是血的被人从外抬进来,方蓦得惊觉当日他话里的意思。
他被人抬到了床上,后背没一处好肉,全都被打烂了。大夫在处理伤处的时候,血沫混淆着粗盐粒子流出来,淌的床上地砖上都是。
“你看一眼知道就成了,快出去,别一直杵那。”
他从来张扬恣睢的俊脸上,此刻白的如纸,没半丝的血色。偏他还强行挂了笑,转过脸朝着她的方向,如从前般斜了下眸哼笑。
只是声音没了从前的中气十足,却是虚弱不堪。
大夫冲洗伤口的时候,他额头陡然绷起青筋,苍白的脸庞扭曲了些。痛意难耐,他似忍不住要叫出声,却又碍着脸面咬牙硬挺着。
她扶着门框看着,手指抠得蜷缩。
他眯眸瞥见,喘着气:“不出去,就进来。”
她也不出去,也不进来,定住了般立在原地。
他扭曲着脸笑骂了她一句什么,却再也没力气多说话了,甚至连牙根都咬得不紧,开始溢出些痛呼声来。
曹兴朝压根不敢进来看,眼角泛红的蹲在殿门外。
是他给九爷上的刑,除了拔指甲外,当日的其他刑罚大抵都给上过了。而且为了隐瞒过去,九爷还从马上摔着了腿,由此来告了假。
为防消息走漏,寝殿里下人全都给驱散了。就连王公公,都被他提前寻了借口,打发去旁殿些时日。
在有一阵压抑的吸气痛呼声传来时,他没忍住回头朝寝殿里看了眼,就恰见先前扶门框站着那人,缓慢的进了屋子。
他转过了头,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时文修坐在床沿上,偏着脸看着他。
瞧她的目光始终定他背上,他就挑着眼角,断续的笑说着:“放心,前面是……好着,不碍你眼。”
她没动,就那么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后背。
他撑了眼皮尽力看清她的脸,竭力稳了声音问了句,“足不足够,留下他?兰兰,孩子没做错什么,是我的错,我还。”
她只是瞬息没回应,他就又道:“其他的伤,不是不还,只是不方便。不过你放心,来日我死之前,必定还你。”
说着,就声音放低了些问:“足不足够?”
她目光从他背上移开的同时,指尖落在他面前被褥上,用力一字一字写上——本就会留下。用不着你还。
他盯着那字看着,笑了。
“我信。”他点头,因痛而扭曲的脸都舒展了许多。
她收了指尖,面上的平静却在逐步破碎。
他冲击到她了,经过了今夜,她待他可还能做到泰然自若?能继续视他为可有可无?她怕是做不到了。
她感知到了他浓烈的情感,感知到他想要以心换心的迫切。热烈,真挚,不掺杂一丝虚假。
在这之前,她大概也只将他当做了调剂品罢了,放他身上的情绪微乎其微。他以为她是受了那些酷刑而恨他,其实,她压根就不怎么在意他。
因为她几乎全部的心力,全用来恨了另外一人。
若不是今日之事,她还没察觉到她竟是那般的恨那人,她以为自己能潇洒的做到将其视作无物,从脑中彻底清除干净。直至今日方发现,她所有的那些负面情绪,那些消极态度,全都是来自那人。
恨那人薄情寡义,恨那人欺骗利用。
因为没处宣泄,因为她与那人到底少了对峙这一环节,少了她歇斯底里的质问,所以这情绪终究是压在心底,如何也释放不得,也让她解脱不得。
恨的力量太强大了,牵扯着她了大半的心绪,因而对于其他人,她哪里还有额外的心思分过去?
蜷缩着手指缓缓喘息着,稍许,她又缓缓松开,在他难以置信的神色中,去抚他被冷汗浸湿的脸,而后狠掐了他脸一下。
从今夜开始,她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