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她初初嫁人之际,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会和夫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可怎奈卫仲道早亡,卫家说她克夫,她是被父亲宠着长大的,自然心气高,不会愿意平白无故受着她们的辱骂,是以便回了家。
后来父亲去世,她原本也就想守着父亲留下来的那些书卷过日子,可惜就算是这点小小的理想,也不得实现。
彼时天下初乱,匈奴趁此南下劫掠,她被掳走,成了左贤王的阏氏,往后一直生活在北方,这便是时年二十二岁的她的全部记忆。
所以,连真正的被掳走都经历过,且对象还是匈奴,如今只不过是挂上一个“汉人”妾室的名头,为自己寻一个此间身份,又能有什么好委屈的呢?只不过……
想到这里,蔡琰轻轻垂了垂眸子,看着嬴月,心下想着,
……她倒是的确更加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这世间,难能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陌生之人会对你产生善意的怜惜心疼,此般弥足珍贵之情,当是该好好珍惜。
另一边。
在对于这郡守府极为熟悉的沈姓姑娘的带领之下,赵括清理这些府中的佣人简直就是犹如无人之境,砍人如同砍白菜。
终于,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两人来到如今已被郡守提升为夫人的那位他及其宠爱的小妾的门外。
听着门的另一边里面男人女人的欢声笑语,赵括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沈姓姑娘脸上的神情。
望着她脸上的一片冷色,于是赵括不禁开口道:“要不然……你别进去了?”
“不。”沈姑娘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要看着那女人是怎么死的。”而后一句话音落下,她干脆地一脚踢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大步流星,赵括在后面默默跟上。
走进去之后,在见到沈姓姑娘的那一刹那,房间之中原本正在调笑的一对中年男女顿时就失去了脸上的笑容。
“书、书檀——?!”
一看到自己被送与山贼,算算时间此刻应当是已被献予那伙残暴无比的胡人的大女儿,男人的嗓子不由得都已经开始破了音。
而又由于姑娘身上现在散发着一种凛然恨意,所以显得很是阴沉的缘故,男人竟然朝她问出了一声,“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随后紧接着他抱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有什么不忿不平的去找你二娘啊!爹没想害你的!”
说到最后,不仅仅是声音,连他的人都已经抖的不成样子。
而在男人惊惧的这个时间里,赵括已然是拔剑直接砍了刚刚还在和那郡守卿卿我我的女人。
见及此,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是真的没死,而且似乎是傍上了胡人——若非胡人,他们这一带哪里有人杀人这么不眨眼,而又似乎武艺高强的人呢?
于是他肥胖的身子不由得抖的更加厉害,但口中还是在竭力跟沈姑娘打着亲情牌,“书檀!书檀!我是你父亲啊!你不能杀我!难道你要背负上弑父的千古骂名吗?”
听他这么说,沈书檀直接就笑了,嘲讽的说着,“我又没什么本事,而你也不算什么东西,我杀你一事如何就能够遗留千古了?”还留千古,她这没用的亲爹是在做什么美梦?
“不过,”随后她声音幽幽的说着,“我的确不会杀你。”
话音落下,沈姑娘转头看赵括,对他到底是选择采取了和贾诩一样的称呼,开口道:“赵将军,可否借剑一用?”
听到这句话,少年虽是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了姑娘,但口中却是在警告着她:“我先说好啊,砍几下出气也就罢了,但现在你还不能杀他。”这是先前贾诩特意叮嘱过他的话。虽然说,就算她想杀了这郡守,他也能够及时拦下就是了。
……不然怎么能这么放心的把武器交出去呢?
“我有分寸的。”听此,姑娘接过剑,如是回道。
同时,她的心中忍不住想起先前在上午时贾诩来找她之际,同她说过的话。
“姑娘何苦为了这样的一个生父,而手染鲜血,纵然天下少有人知,可也是的的确确的造就了弑父之实呢?”
“先生此话为何意?”
“诩的意思是,这天底下有着许多让人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的法子,他越是在乎什么,越是让他失去什么,而你将其手握,看着他往后余生中无一时刻不是身处折磨,此番岂不是比他就此死去、一了百了来的更加快哉?”
“书檀驽钝,还请先生明言。”
“诩心中有一计,只是姑娘的父亲同样在计划的一环中,于大体而言,他还有些用处。”
“可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配合,先生应当知道从始至终我最大的目的,是想要他死,北地郡一事不过算是个添头。我没有嬴姑娘心中想的那么仁善的。”
“因为姑娘心中所求甚多,且已经无路可退。纵使姑娘心中的确更在意北地郡郡守死去,得报大仇,但想要北地百姓得到解放的心却也是真心。我不相信拥有弑父这种胆魄的人,真的就如同姑娘先前所说,在此事之后只求在我主公身边当一个普通婢女,任凭驱使。”
“姑娘心中既然拥有凌云志,又何苦只争这一朝一夕的报复呢?暂且留下那沈郡守的命,先让他尝尽世间苦头,待到明日,他如何,依然是由姑娘来发配决定的。”
“而且,姑娘不是也很喜欢我家主公吗?难道就不想看看,她日后能够走到哪一步?”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微颤,“……嬴姑娘,难道不是只想做一方之地的土皇帝吗?”
而青年文士声音带上几分诡异莫测,“几日相处下来,姑娘当真至今还如此觉得?”
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的回道:“……先生赢了,书檀听您的便是了。”
随后,将自己的思绪从此前的对话中抽离,沈书檀重新看回那在身份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语气幽幽:“不过你说的的确没错,我不应该背上‘弑父’的名头。我的确不会杀你,但——”
伴随着姑娘话音转折的落下,手中长剑被她重重挥起,最终落下于男人的双腿之间。
而与男人凄声惨叫的一瞬间,站在姑娘身后的赵括不由得眼皮也是跳了跳,没忍住的“嘶”了一声。
这样的一幕,对于世间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杀伤力都是极大的。
……这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少年忍不住在心中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