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你要干什么?还睡吗?已经有人往宣政殿报信了,如果宣政殿来人宣召或是传旨怎么办?”
“不会。”景曦闭上眼,笃定道,“父皇不会召我——至少这几日不会。”
景曦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接下来的三日,文绮宫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景曦躺在床上休养,宫人们轻易不出文绮宫,也没有人前来探望。唯有柔仪殿的大宫女兰亭前来,细细问了景曦的病情,含蓄地表示,不是柔贵妃不想来,而是熙宁帝不准她来。
景曦也不着急,第二日她能下床自行走动了,就命人将望舒抱过来,一边逗弄女儿,一边处置各项事务。
直到第四日上午,约巳时三刻,隔着宫门突然传来隐隐喧闹鼓乐之声,云秋示意宫人出去打探,一转眼却见景曦已经由人扶着走了过来,正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宣政殿的方向。
不出片刻,打探消息的宫人气喘吁吁跑回来,惊声道:“皇上下旨,立十皇子为太子!”
说完,她才发现景曦正站在不远处,连忙行礼,被景曦挥手止住。
云秋大惊,下意识望向景曦。就连正抚琴的谢云殊也抬首看过来,眼底满是关怀与询问之意。
——睿王新丧,皇上却转眼就立了储君,这是什么道理?何况不立最大的八皇子,反倒立了最小的十皇子,要知道,十皇子今年刚刚三岁!
更要命的是,那晋阳公主该如何自处?
景曦立在檐下,一半身体朝着日光,一半身体朝着檐下阴影。半明半昧间,没人能看清她的神色,只能留意到她唇角淡淡一勾。
沉默的气氛只持续了一刻,宫门外人声再起,逐渐逼近,停在文绮宫外,有人上来叩门。
“什么人?”景曦平静地问。
“奴才奉圣上口谕,请公主面圣!”太监总管梁平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
两扇宫门打开,宫门外站着浩浩荡荡一队宫人,为首的是梁平,身后还停着一架空辇。
梁平道:“请公主上辇。”
谢云殊蹙眉,走了过来,有些警惕地站到景曦身侧,正欲开口,却被景曦按住了肩膀,她低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
“本宫绝不会骗你。”景曦一字一句道。
说罢,她示意云秋承影二人跟上,也不多问,只淡淡道:“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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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驾一路前行,却没往宣政殿去,而是在奉先殿前停下,云秋将景曦扶出来,扶着她慢慢往阶上走去——在寒风里,冰冷石板上跪的太久,景曦的腿冻伤了,至今还没好。
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云秋扶着景曦走了进去。
熙宁帝负手站在殿中,闻声回首,上下打量,见景曦虽然略消瘦了一些,气色倒不算太差,微微颔首:“朕下旨立了小十为储君。”
“儿臣知道。”景曦垂首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熙宁帝问。
景曦的语声非常平静,平静到没有丝毫的破绽:“因为储君需得是个皇子,而小十恰巧最小。”
她前后两句话之间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丝毫没有关联,然而熙宁帝却点了头,道:“不错。”
熙宁帝道:“朕从前没有注意到,你居然图谋如此之大,若非朕想起你非要让升平上玉牒,随景姓,朕都不敢相信。”
他神色微冷:“你野望如此之深,百年之后史书之上,施加在你身上的必然是极恶的名声,晋阳,你丝毫不在乎吗?”
景曦不假思索,道:“身后声名,不要也罢。”
“但朕不能不要。”熙宁帝敛起多余神色,淡淡道,“小十年纪最小,不过三岁,而朕的寿数,怕是也只有这个数了。”
景曦面上终于显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来:“何至于此,父皇!”
熙宁帝却没有回答,只问:“你怕吗?”
这句话同样没头没尾,景曦却听懂了。
“不怕。”她平静道,“畏首畏尾,难成大事。”
熙宁帝沉默片刻,道:“你想要什么,你自己去争,朕现在不阻拦你,等朕驾崩,更阻拦不了你,能否如愿以偿,是你自己的事。”
景曦跪了下来。
她腿上未愈,跪下顿时又是钻心的痛。她忍住痛,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如果她抬首,就会发现熙宁帝神色几番变幻,神情怅然,到最后很快消散,声音重新变得冷寂:“朕要你对着祖宗牌位起誓,无论如何,一不准残害手足兄弟,二不得毁坏江山社稷。”
“第三。”熙宁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煞意,“天下只能姓景,若有外姓人胆敢染指景氏江山,立诛!”
景曦抬首,凝望着那一排排帝后灵位。从开国的太/祖皇帝,到她的母亲宣皇后。无数木牌立在殿上,立在阴影里,其上金字闪烁,仿佛一只只黑暗里看着她的眼睛。
景曦再不迟疑,深深叩首,起誓道:“不肖子孙景曦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有生之年,绝不行杀害手足、毁坏江山社稷之举,绝不使景氏江山旁落,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她毫不迟疑立了个最毒的誓,熙宁帝静静看她,眼神复杂。
片刻之后,熙宁帝背过身去,倦然地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景曦又叩首,然后由云秋扶着退了出去。
方才在殿中,云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好不容易离了奉先殿,连忙低声问:“公主,皇上的意思是?”
寒风扑面而来,景曦轻轻打了个寒噤,紧一紧斗篷的带子,垂眸笑了起来。
熙宁二十三年二月初八,宣政殿突传旨意:立十皇子景衎之为太子,即日起迁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