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岭长至成年的柔身儿屈指可数,有钱有势的更是稀少。魏香云连连摇头,要是柔身儿再生个柔身儿,李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娘,顾婶儿,你们聊什么呢?
这时,李月来突然从后面蹿到二人中间,打断她们说话。
☆、李家有郎(二)
魏香云和顾来嫂对视一眼,默契地打住话题,随口道:我和顾来嫂唠唠嗑。
李月来嗯了一声,扯住魏香云提的篮子:娘,我早上没吃饱。
是我堵着你的嘴,不让你吃了?魏香云最不喜欢自己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桌子饭菜,父子俩却不吃饱,过了吃饭的时辰,只会张嘴喊饿。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白布,拿出一块枣饼递给李月来:快吃吧,下回再这样就没有了。
魏香云只给了一块,枣饼还很小。他接过来,一口咬下去,没了大半。
婶子要给谁做媒?李月来边吃枣饼,边问顾来嫂。
顾来嫂和魏香云心下一惊,原来这小子方才听到她们谈话了。
顾来嫂侧头看李月来,略微感慨,小伙子长相算得上是枯岭数一数二的,不乏姑娘倒贴上来,这些年却不见他对谁家姑娘另眼相待过。
她想了想,顺势道:给你呀,婶子一直记挂你的人生大事,刚才和你娘闲聊了几句。
李月来从没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表态,是听家里的,还是自个儿有主意,旁的人都不清楚,但顾来嫂不觉得这小子会乖乖听李文昌和魏香云的安排。
李月来擦了擦嘴,攀上魏香云肩膀,拍马屁道:多谢婶子关心,我娘是我见过世上最贤惠的妇人,娶妻这件事我听她的,她能看得过眼的姑娘不会差。
魏香云听得眉开眼笑,拍拍李月来胳膊叫他撒手:我们就是瞎聊,不当真的。
母子二人站成一线,顾来嫂有些自讨没趣,干笑两声:前面快到五福庙了,我就先回去了。
嗯嗯,婶子慢走。
李月来目送顾来嫂回到自家队伍里,心情颇好,他借着自己娘的嘴,又可以落得好几年的轻松自在,现在在魏香云眼里,没一个女子配得上他。
到了五福庙,各家拢到一起,整整齐齐进庙烧香。
李月来跟着李文昌和魏香云进庙,扫视一圈桌上乏味的供品。供的冷食都是些面燕、蛇盘兔、枣饼和细稞等,年年如此没什么新意。
李文昌突然被朋友拉去说话,李月来只好跟在魏香云旁边跪坐着。
魏香云双手合十,闭眼祷告,没看见自家小子在庙里睁眼乱看。
后稷大仙保佑,民妇不求别的,但求我儿月来考试高中,仕途顺遂。
李月来侧头盯着魏香云一张虔诚的脸,没忍住道:娘,这个该去求奎星庙。
魏香云立即睁眼,瞪向李月来:不要在大仙面前乱说话!
李月来轻笑一声,抬头看着后稷铜像,左手持谷穗,右手拿锄头,神情庄重严肃。
要是这些神仙有求必应,前年魏国饥荒哪里会饿死八万人,更不会有屡试不第的书生郁郁而终。
不过魏香云算是给了李月来一个借口,他生怕慢了,速速站起来,揉着膝盖往外走:那我不胡说,去外边逛逛,不打扰您拜神仙。
莫说神仙了,人也有意思得紧。面上说如何信奉五福庙,还不舍得在庙里置办几个拜垫,塑座金像。
站住,你去哪里?
李月来脚步微顿,回过身,见魏香云正盯着自己:闷得慌,出去散散步。
早些回来看书,别耽误了,魏香云闭上眼道。
李月来余光见魏香云依旧跪着,放心地继续往外走:知道,半个时辰就回来。
说罢,他大步走出五福庙,穿了两条小路,绕到稍微热闹些的街上。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早点摊子生意好生紧俏。
公子,刚出炉的肉包子,来一笼?街旁的小摊贩喊道。
蒸格里的包子冒着热气,一股子肉香,让人十分有食欲。
李月来看了看:多少钱一笼?
五十文一笼,包您好吃。
李月来在荷包里摸了一圈,暗自叹口气。他摆摆手,走过小摊贩,沿街又走了一段路,最终停在卖烧饼的面前。
烧饼多少钱一个?
卖烧饼的正埋头和面,看都没看李月来:十五文。
来两个。
这回李月来的声音颇为硬气。
好咧!
摊主收了钱,迅速烤好两个烧饼,递给李月来:客官趁热吃,冷了就不酥脆了。
李月来接过一个烧饼,把另一个推回去:这个全包起来。
您稍等,小摊贩笑了笑,麻溜地用纸袋子把烧饼包好递给他:慢走。
李月来道了声谢,吃着烧饼往前走。没多久,到了岔路口上,他绕行左边,穿过一条很窄的巷子,停在何记棺材铺门前。
手里的烧饼刚好吃完,他掏出帕子擦嘴,伸手拍响棺材铺的门。
何翌,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有人应他:来了来了。
棺材铺的门从里面打开后,冒出个鸡窝脑袋。少年头也没抬,低头哈着冷气道:月来,我不去了,昨夜帮我爹打棺材,丑时才睡。
何翌说完,没给李月来回话的机会,直接掩上大门,转身回去补眠。
李月来的手伸在怀里,刚准备拿出烧饼,何翌人影已经消失了。
此时该破门而入,扰他清梦才对,昨日说要去风荷乡的是他,今日突然爽约的还是他!
想了想,李月来低声骂了一句贪睡鬼,转身离开。
他原路走出窄巷子,回到岔路口上,转道往村口走。一路上把剩下的烧饼拿出来大口干掉,独自出了镇水村。
风荷乡和镇水村之间的这片林子寂静得很,大冷天路上没什么人。
李月来寂寥地走了一段路,去风荷乡的兴致被寒风吹得消失殆尽,干脆左转往山林里走。
这座山种了遍山的缎杨树,比较偏僻,冬天没人上来,只有第二年伐木的时候,才有人来砍缎杨树,制成杨木运到镇上卖钱。
李月来一口气爬到半山腰,站在大石头上眺望远处。耳边偶有几声灰喜鹊传来的叫声,在树枝上扑腾地雪花簌簌下落。
他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慢慢吐出,胸腔顿时涌出一阵说不出的清爽。又伸手拂了拂头顶细雪,恍惚间一抹翠绿划过眼帘。
转身找了片刻,那抹翠绿又不见了。他干脆把脚底石头上的落雪扫开,一屁股坐上去。
难得没人在耳边叨叨,催他读书,他耐心地在林子里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