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倾酒唇角噙笑:“你也保重。”
竹帘子一打,他和随从的身影隐没在江南四月的烟雨中。
雨丝斜斜从屋檐掠过,天地被一张又细又密的雨网铺就,有淡淡烟雾升起,将他的背影遮没不见。
曼娘瞧着那背影不见才回转,不知怎的,自己心里也有些空落落。
只不过这空落落未维持多久,就听得一声:
“曼娘,怎的不来拜访我老婆子?”
曼娘皱起眉头,回转过身去。
一位老夫人正被人搀扶着下了牛车。
她童颜鹤发,穿着杏色折纹缎袄裙,戴着一水的和田玉花胜、簪子、手镯,看着就齐齐整整,体体面面。
这却是母亲的娘家主母钱家老夫人。
恒夫人出自前朝钱塘王旁支庶女,
当初祖母一力主张要迎娶高门儿媳,是以帮恒老爷求娶来了钱家的庶女。
母亲的姿容虽不甚出众,但举止气度处处透着体面高贵,与浦江女子不同,也因此让恒家这样的商户人家能在浦江立足而不受官府压榨。
只不过钱家……
曼娘想起母亲平日里那些“女孩子家应当学好针早之事,”“女儿家不能铜臭十足”的论调就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尚且如此古板,教导出母亲的钱家夫妇就更加板正规矩,处处流露着百年世家的城府。
不,不止百年。
钱家当家的老太太为人古朴板正,瞧不起恒家这样的商户人家,曼娘有好几次跟着父母去送节礼,都要被府上那重重的规矩所为难。
老太太慢吞吞道:“绣容也太放肆了些,居然仍由女儿在外面讨生计。”
曼娘忙挤出个笑脸,上前福上一福:“见过外祖母。”
“怎的,你爹你娘呢?”钱老夫人进了酒楼,神色仍旧不松弛。
“我爹又去关外寻找我哥哥了,家中没有人能撑得起,只有我娘和我。我娘在里间……”
正说着,恒夫人从里头出来,也见着了钱老夫人,当即吓得一哆嗦:“见过母亲。”
“绣容,你怎的也不来拜见娘?”钱老夫人拄着拐杖气呼呼的。
钱家虽然规矩重,但老夫人人品却不错。
只不过恒夫人自打嫁到了恒家就老是被娘家的一群人所看不起,因此即使到了临安也极力避讳着不跟娘家人往来,没想到还是被娘家人发现了。
恒夫人嗫喏两句:“这生意场上太忙,我还想着修整齐整了再去拜见母亲,这才不失礼。”
好在钱老夫人并未为难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转而问询:
“恒家现在是什么做派,怎能让女孩儿家出头露面在生意场上周旋?”
一张口便直捣黄龙。
曼娘在她老人家身后直吐舌头。
恒夫人甩了个眼神告诫曼娘,自己则规矩应答:“如今实在是人手不够……”
钱老夫人嘀咕:“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爹的将你嫁到恒家,嫁到临安哪个世家里,闲暇烹茶赏花何等悠闲?都怪你爹爹,瞧着恒家送来的几份字画着了迷,还说什么‘有这等底蕴的商户人家,也算是个儒商。’,哼!”
曼娘却要替自己爹美言几句:“恒家也不差,娘也没少烹茶赏花。是吧娘?”
却被恒夫人一个眼神扫飞。
曼娘做个鬼脸:“厨房还有汤煮着,我且给外祖母盛碗来。”说罢飞也似的逃了。
恒夫人正想骂曼娘不孝,谁知片刻功夫曼娘竟然来了:“外祖母,您且尝尝。”
钱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正待要命丫鬟端走,忽得那汤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曼娘嘴甜,一口一个“外祖母”,扶着她老人家到一间齐楚阁儿寻了个上座请她落座。
老夫人犹豫了一瞬,自己的丫鬟已经上前将汤盅盖子打开:“老夫人,且尝尝。”
恒夫人忙在旁赔笑道:“母亲适才从雨里来,是该喝碗热汤去去寒气。”又殷勤取勺搅动,端上前来。
钱老夫人神色稍霁,嘴上却道:“莫想用一碗汤堵住我老婆子的嘴。”
说着不情不愿拿起汤匙撇了一勺。
汤汁浓稠金黄,色泽明丽。
搅动间散发出浓郁香气。
送进嘴里,立刻被浓浓得胶质所糊住。
鲜美窜进味蕾,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得舒服的张开。
适才从雨雾里走来的寒气登时一扫而空,全身热乎乎的。
老夫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