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性格开朗,乐于结交各色人等,尤其是郑翰学这样的大家公子,如果有个过得去的交情,日后会有很多便利。
两人在沿街的窗口要了张桌子,看着下面收拾残局的和尚们纷纷劳碌,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终究还是白沙老成些,笑道:“绍远兄欲语还休,到底是什么事堵塞胸襟啊?”
郑翰学道:“刚才弥子兄所言之事,在下十分着意,只不知道弥子兄是如何看见的?”
白沙略一沉吟,道:“兄台可知道有所谓五通之说。”
郑翰学微微摇头。
白沙因此便将妖、报、依、神、道五通细细与郑翰学说了。虽然与狐狸所解略有差异,却是大旨相近。白沙说完,又道:“小可父母、祖父母、曾祖父,都是一心向佛,受了菩萨戒的居士。当年小可出生时,家慈梦见谛听送子,便知我与佛门有缘,很小就舍入寺院了。”
郑翰学仍旧点头,没有打断,心道:你倒是没有剃度出家。
“唔,虽然是舍入寺院,却只是挂个名字,称佛前弟子,并不住庙。”白沙知道风俗不同,解释一句,又道,“我从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与常人所见不同,往往能见到一些奇怪的景象。这种因果报业之通,着实烦恼了小可许久,直到成年之后皈依三宝,得见憨山法师点破,方才知道,原来小可天生便有摩诃萨天眼。”
郑翰学不学佛,听了这个名字却是赞叹道:“果然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恭喜弥子兄。”
白沙微微一笑,早已不将此事挂怀了,再无欣喜烦恼。他道:“以佛眼看这世间,自然所见不同。”
“唔,的确如此。”郑翰学却更关心的这个摩诃萨天眼到底能有什么殊胜的地方,再有便是此人能否收为自己助力。他道:“弥子兄,小可读书不多,请教这摩诃萨天眼到底有何殊胜之处?”
白沙想了想,答道:“《法集经》云:菩萨摩诃萨入十种法行,六通、三明、八解脱、八胜处、十一切入、十自在、十谛、九次第定、三摩拔提、十力、十智。我这摩诃萨天眼,便是六通中的天眼通。但因为我不是修行得来的神通,只是累世所报的报通,故而不能看透一切众生,威能很小。”
郑翰学略有所失,突然警醒,心道: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原本我一人孤独孑然,后来碰到道长已经十分庆幸。如今能碰到这样的异人,这是天大的进展啊!而且他说用处不大,其实以他为耳目,正好寻得更多的同道之人。
“弥子兄可还是专心举业?”郑翰学见白沙头戴方巾,是个秀才,不敢贸然拉拢,更别说透露自己的点金术了。
“小可已经不寄望举业了!”白沙突然容光焕发,“上月我族弟前来寻我,告诉我一个消息。原来是修撰《三言》的墨憨斋先生,正要寻人做一本《墨憨斋志异》,专门收录这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小可去见了墨憨斋主人,如今正在为此书奔走,收拢素材,定期刊行。”
“唔!这书有人信么?”郑翰学十分怀疑此书的销量。
“正因为都是难以明说的奇异故事,所以才用了‘志异’一词。”白沙道,“有缘者得其真,无缘者得其趣,各取所需。”
郑翰学只是不好学,但绝不是傻蛋,略听得这大旨,心中已经明了,拍案叫绝:“果然是奇思异想,不知小可能否入股?”
白沙笑道:“小可只是一介跑腿打杂,入股之事,绍远兄还是得去姑苏找墨憨斋先生。”
“啊?小可年后便要动身京师,便是与刚才斗法的厚道长一道,恐怕来不及了。”郑翰学纠结道,“能否请弥子兄代为传书,表明小可诚意呢?”说着,郑翰学从袖中摸出一块正正方方的金块,放在桌上:“这是小可的一点心意,只是祝贺《墨憨斋志异》刊行之礼,请君收下。”
白沙本不想收他重礼,但是看他神情恳切,果然像是热衷此事,而且书坊新开,日出斗金,只靠苏州几个财主的确有些捉襟见肘。族弟跑来找他,无非也是想借助徽商的财力物力罢了。
——他终究是徽商中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个善缘可是要结。
白沙主意打定,道:“若此便却之不恭了!我会尽快修书坊主,探讨入股之事,到时候该如何与绍远兄联络?”
“这个嘛……”郑翰学想起当日钱逸群说要带他见识江湖,便道,“我要与厚道长行走江湖,增加阅历,恐怕行踪飘忽。弥子兄若是有什么消息,就送到扬州郑家吧。我会常与家人通信,告知所在。”
“如此甚好!”白沙收起金子,喝了一盏便告辞走了。
郑翰学没有挽留,只是邀请他去影园小住,更答应为他引荐厚道人,便宾主尽欢而散。
白弥子回到租赁的小院,第一件事便是取出薄如蝉翼的宣纸,舔了舔鼠须细笔,洋洋洒洒写下数千字。他将蝉翼纸吹干,小心翼翼卷了起来,纳入竹管,用蜡封好。
院子里早有一笼笼的鸽子扑扇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翱翔蓝天。
白弥子将竹管系在一只鸽子脚上,双手一托一送,鸽子便直冲而上,朝南方飞去。他想了想又回到屋里,在纸上写下六个略大的字,却正是:“厚道人在扬州。”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