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有一次她还对我说,说即便明/慧真的是我姐姐,遁入空门已是她对自己后半生的选择,我又何必苦苦相逼,定要将她再次拽入红尘烦恼中去呢?”罗秀才回忆着道,“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来,不苦师太对我姐姐是很关心的。”
“由此可见,如果你姐姐真是因为身惹是非不愿连累你才不肯认你,那这个是非,并非是指这桩命案,而是与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有关。”姚征兰正在思考,萧旷过来叫她吃饭。
她对罗秀才道:“事已至此,你也别太着急了,不管真相如何,我会尽力查明的。”
“多谢姚大人。”罗秀才感激道。
姚征兰用过了饭,去房里取了笔墨,在差役扛回来的半扇猪上划了几道墨痕,然后对萧旷道:“带上猪,去县大牢。”
两刻之后,县大牢外头的空地上,姚征兰第一次看到明/慧。
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鹅蛋脸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淳朴而清秀,与罗秀才给的画像上□□分相似。
因是主动投案,对自己的罪行又供认不讳,所以县衙并未对她用刑。当她整个人出现在人前时,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些外,从上到下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见了大人怎不下跪?”带她出来的狱卒喝道。
姚征兰抬手制止他,道:“无碍,我叫她出来,也不是为了看她给我下跪。”
她对明/慧道:“卞县令已经将你杀害不苦师太一案的卷宗移交给我,我都看过了。现在来问问你,对于你交代的杀人分尸抛尸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或更改的?”
明/慧面色平静:“没有。”
“吃过午饭了吗?”姚征兰问。
明/慧微微愣了一下,似是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一旁狱卒担心姚征兰是怀疑他们苛刻囚犯,抢着道:“刚给她送过午饭了,两个窝窝一碟子青菜。”
姚征兰不理他,只对明慧道:“吃饱了吗?若是没饱,我这里还带有饭菜,要不要再吃点?”
明/慧道:“多谢大人,我已经饱了。”
“那好,抬上来吧。”姚征兰侧过身道。
差役们将那半扇猪抬过来,往地上一放。
“解开她的手铐和脚镣。”姚征兰对狱卒道。
狱卒不敢违逆,忙上去解了明/慧的手铐脚镣。
“把斧子给她。”
一名差役走过去,将从县衙柴房借来的斧子塞到明/慧手中。
姚征兰看着明/慧道:“看到这猪身上我画的线条了么?现在就请你按着我画线的位置,从头至尾将这半扇猪给我剁开。”
明/慧拎着斧子看着地上的半扇猪不动,面色比方才更为苍白。
“怎么?对人都下得了手,不会对猪就下不了手了吧?”姚征兰道。
明/慧闻言,咬了咬后槽牙,提着斧子走上前去,照着猪前腿上那道墨痕狠狠地砍下去,并没有砍中墨痕,斧子也仅仅没进去一个刃。
明/慧拔出斧子继续砍,最终砍了四下,才把猪前腿给砍下来。
“好了,可以了,把猪和斧子拿走,人押回牢房。”姚征兰道。
明/慧惴惴不安地看了眼姚征兰,结果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忙将头一低,主动伸出手来让狱卒给她把手铐戴上。
她回到牢房不久,发现姚征兰也跟了进来,这让她更为紧张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边。
姚征兰挥退狱卒和差役,与她四目相对,良久,道:“说罢,谁帮你分的尸?”
明/慧咬唇。
“在我面前砍过猪之后,你该不会还想着骗我说是你自己分的尸吧?你若不老实交代,我只得将望月庵众尼抓回来一一拷问了。”姚征兰一副冷酷模样。
“大人!”明/慧忽然走到她面前跪下,哀求道:“大人,我已经承认人是我杀的了,谁帮我分的尸重要吗?您就把罪过全都算在我头上,不要去追究旁人好不好?”
“谁帮你分的尸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最后一个加入望月庵的,在你杀了不苦师太之后,谁会为了帮助你抛尸去将不苦师太大卸八块?我好奇的是这个。”姚征兰道。
明/慧的脸不可抑制地变得苍白,跪在地上不说话。
姚征兰在她面前徘徊两步,道:“我今日去了趟望月山,从抛尸的湖边走到分尸的地方,就一趟,走了三刻钟,累得我气喘吁吁。而后我去了望月庵,发现农具和斧子都放在柴房。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不苦师太用斧子分尸而不是拿把铲子挖个坑把她埋掉?为什么一定要把她抛到山下的湖里去?就算是你恨她入骨,那么当你分完尸,抱着尸块下山扔掉,再上山,也足够你累得走不动道儿了。余下的尸块,按常理来说,你也应该选择埋掉,而不是累死累活地继续上山下山七趟,这到底是为什么?”
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太多不该有的情绪,明/慧深深地低下头去。
“而且今天我去庵中,发现庵中又有山泉流下来了,联想到前几天突然断流致使你不得不主动去投案,真是好不凑巧。难不成,是不苦师太的冤魂在作祟么?”
明/慧不说话。
“望月庵是不苦师太所建,据庵中老尼说,庵中众尼都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托庇于望月庵。那作为庵主的不苦师太,应该是她们的恩人。恩人失踪三天,居然没有人来官府报案?恩人被害尸骨未寒,今日我去庵中,没有一个人有哭过或者悲戚的模样。难不成不苦师太这些年收留的,都是铁石心肠之辈?”
明/慧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衣裳的下摆。
“然后我又回到了我最初产生的那个疑问上。为什么你不把尸体埋起来,而要冒着被官府察觉破绽的风险,将尸体剁开再扔到山下的河里?”
“大人,是我杀了不苦师太,真的是我杀了她,求求你不要再查了!”明/慧猛然仰头,流着泪朝姚征兰哭喊道。
姚征兰看着她,无动于衷,“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你只是将尸体埋起来,怎么解释头颅和右手的失踪呢?唯有将她抛进河里,才能为头颅和右手的失踪找到合理的解释——官府没能打捞上来。那为什么一定要让尸体的头颅和右手失踪呢?因为这两个部位都能证明一件事——死者不是不苦师太。
“为什么将尸体抛入水中三天后你才投案呢?因为三天后尸体的皮肤已经被水泡得变形,除了能分辨性别之外,连多大年纪都看不出来。死者的年龄应该与不苦师太相差很多。为什么三天之后你一定要投案呢?因为你,或者说你们,一定要让某些人知道,不苦师太已经死了。对不对?”
明/慧震惊地跌坐在地上,一脸呆滞地看着姚征兰,甚至都忘了继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