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笔墨香味。
安吾的脸色柔和下来:这是个不错的工作地方。
老人只是摇头笑:这么说的人不少,但却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在这里安心待几天。
太宰治晃悠了一圈,发出了感言:很适合睡觉的地方,一睡不醒长眠的那种。
安吾无语地看着他,有这样说别人刚要开始新工作的地方吗?
那老朽就不打扰两位了。老人对太宰治行礼后退下。
安吾很想跟着他一起离开,但是一身漆黑的少年晃到了他面前。
少年虽然笑着,但鸢色的眼里却充满了疑惑和探究,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安吾:
安吾君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呢,他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哦。太宰治用轻到宛如没有重量的调皮语气道,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我认识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呢?
安吾转身,坐到办公桌前假装研究那些东西,似乎是很随意地回复道:虽然不知道太宰先生认识的是什么样的人,但当分开一段时间后,那个人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慢慢就会变成了你不知道的样子。
当你再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
夜晚降临,正是横滨这座魔都开始活跃的时间。
太宰治穿过灯红酒绿,推开了Lupin酒吧的大门。
吧台前的椅子上,红发的友人转头和他打招呼:太宰。
呀,织田作,晚上好~太宰治进来坐下,随意点了一杯酒,转头就开始和友人喋喋不休开始吐槽自己的经历。
织田作就那样静静倾听者,脸上表情淡到堪称木讷,偶尔点头和附和一声,旁人甚至会觉得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但太宰治就是喜欢织田作这样,可以让他轻松地、毫无负担地释放自己,将他暂时从糟糕的世界海水里捞起来放松一下。
就和以前的安吾一样。
太宰治趴在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酒杯里的冰球玩,眼神放空。
安吾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糟糕童年那黑白灰暗生活中唯一鲜活的色彩。
遇到他之后,世界才开始有了色彩,才真正活了过来。
但那抹色彩实在是过于张狂自由,最后义无反顾抛弃了他,开心地去追寻外面更广阔精彩的世界了。
太宰治被酒精拉入了回忆的漩涡。
你叫我暗吾就好了,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张扬的少年对他笑道。
哦,他现在叫安吾,太宰想,真是够任性的。
安吾的家族比他的家族更大,也更加压抑疯狂。
他们那里流传着一句十分有名的话。
【如果坂口家的金币堆积起来,能到达五头山的山顶,即使阿贺野川的水流尽了,坂口家的财富也用不完。】(1)
安吾的父亲曾经当过那边的交易所理事长、报社社长、县会议议长,而后升职为众议院议员,最后担任了宪政会的总务职务。(1)
但太宰知道,那人却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安吾说他活了十几年,和父亲做过最亲密的事情,是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地磨墨。
当时的气氛尴尬冷漠到令人窒息,安吾维持的好心情也截止在父亲指责他坐没坐相,字迹不成体统,自甘堕落,愧为坂口家的孩子,实在让他失望。
那几乎是唯一一次的父子交流,以安吾掀桌然后被关禁闭为结束。
那时年仅8岁的太宰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明摆着会被惩罚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太宰很在意那个比他大了四岁的少年。
他们同样身为富裕权势大家族里十几个孩子中最小的儿子,太宰是不被重视,而安吾是被过于重视。
安吾的母亲,太宰见过几次,那看起来是个非常美丽温柔端庄、宛如大和抚子似的女人,就像是从礼仪中完美走出来的画中人。
任谁都想不到,她会经常私下歇斯底里用家里的一切能拿动的东西打安吾,满口都是为了他好,对安吾严格到疯狂的地步,爱到病态的地步。
安吾一边给自己包扎一边骂骂咧咧:她遇到的所有不顺心的事情最终都可以转化为对我的怒火,都是疯子,我迟早要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
太宰在旁边帮忙,看着他身上的可怕伤痕,真心地疑惑发问:为什么要违抗他们呢?你明知道会被惩罚的不是吗?
即使一身伤也明媚如阳光的少年转头看他,然后撸起他的袖子,指着他手臂上的青紫咧嘴笑道:即使不反抗,努力讨好他们,按照他们的规矩活着,你不也被惩罚了吗?
太宰收回手,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伤痕:这只是我没有成功达到目标的正常小惩罚而已。
安吾给自己随意上完药,又强硬扯着他的手臂上药。
他冷笑道:不可能有人完全达到他们的期望,他们自己也做不到!而且我也不想那么做,我偏不那么做!他们要我交出满分的试卷,我就要交白卷!即使我能拿满分!
太宰无奈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这个明明很聪明的人为什么在这种方面这么笨。
他甚至一时冲动,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我们现在还小,就算要反抗,也要等到有能力的时候再反抗。
说出来后他自己都是一惊。
但安吾却完全不惊讶的样子,只是说:那样就太迟了,我忍不下去,受不了那口气,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
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道:青春是人生很重要的阶段,要是一直痛苦压抑忍耐到长大,那我恐怕也不再是我了,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人,我无法接受。
真耀眼啊,太宰想。
太宰很喜欢和安吾待在一起,看着他嬉笑怒骂,听着他天马行空的大胆想法,听他畅想未来的快乐生活。
那是太宰难得的喘息和轻松快乐时光,那个时候连空气都会明媚起来。
直到那一天。
我要跑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啊。少年说。
离家出走?太宰问。
嗯,我已经决定了。少年的手按在他肩膀上,脸色决然而又担忧。
决然是对于少年自己,担忧是对他的。
少年絮絮叨叨:你不要总是任人摆布啊,干嘛那么听话?该反抗的时候就反抗,又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如果思想和行为全部都被禁锢了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在那种死气沉沉腐烂的魔窟实在待不下去了。
你真的要离开了吗?太宰问。
对啊,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少年拍着胸口一脸自信,为了逃离这个家,我从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钱、路线、吃住都考虑过了。
你就这样走了?太宰问。
少年点头,脸上的笑容几乎在发光:我甚至连之后要做什么都想好了!我要去当一名作家!靠着写书就能维持生计的小说家!我要去看看世界其他地方的风景!
他露出鄙视和不屑一顾的表情:那群家伙,哼,就算打死我,我也绝对不会按照他们的安排去从政!让他们自己一起腐烂互相折磨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