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冲抬头挺胸,全身绷得笔直,毕恭毕敬地挺立在闵老将军面前,神色庄重而严肃。仿佛一切下级等待上级的训示,或者晚辈恭听长辈的教导一般。
“我之前听婕儿跟我说过,你当兵也有几个年头,为什么现在肩膀上还只是扛着一条杠,两颗豆呢?”闵老将军转过脸去,若无其事地将一粒棋子下到了石桌的棋盘中,不动声色地问道。
听闵老将军这样问自己,成冲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其实并不是这个问题有多么的棘手,有多么的难以回答。只是出于对眼前这位百岁老将的年龄以及身份的极端尊重,成冲顿时居然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如果这时候是其他人用这种语气问他同样的问题,成冲至少会有十种不同的回答,定将对方怼得体无完肤。然而这时候的他,却什么也不能说,甚至什么也不敢说。因为,此刻他所面对的,可是一位德高望重年近百岁的老将军呀?
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把自己的军衔放在心上,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当兵几年,现在能在军中有这样地位和职位,是件多么令人难以启齿,多么令人难以见人的事情。
至少,在绝大多数的战友看来,他是十分优秀的,是其他普通士兵短时间内无法企及的存在。可万万没想到,闵老将军居然当面有此一问。
成冲努力地让自己保持镇定,同时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因为,还在来的路上,闵婕就曾经告诫过他:爷爷戎马一生,一辈子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军队里度过的。所以,他与社会上的其他老人有所不同。因为在他的眼里,以及在他的价值观中,全国的男人就应该像军人那样活,而军人就应该像英雄,甚至像烈士那样活。
否则,就是不成材,就是孬种,就是废物,难以入得了他的眼。
况且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弱,常年在军中养成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咱们作晚辈的,一定要懂得迁就,一定要懂得礼让,万不可冲撞他。爷爷刀子嘴豆腐心,脾气虽然坏,但是心眼却是非常好的……
成冲这时候想起闵婕之前告诫过他的话儿来,顿时也就明白了闵婕的良苦用心了。
闵老将军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说句大不敬的话儿:明显已经有点朝不保夕的架势儿了。而这个时候闵婕带自己回来探望他,其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是的,闵婕作为老爷子最为疼爱的孙女,老人对她自然有太多的放不下,对她有太多的顾及以及牵挂。而尤其令他放不下心来的,当然就是她的婚姻大事了。
很多年以前,他曾经跟自己的老战友,也就是王荣的爷爷开过一个玩笑,将自己的孙女口头许配给王家二小子。可谁曾想,王家的二小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才有了后面的这一系列的事情。
现在病重难愈的他,深刻明白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接下来恐怕时日无多了,这才想着了结心中的这个愿望,顺便帮她掌掌眼,把把关。
以长辈的身份,严苛地审视一遍晚辈的准另一半。
这兴许是世间一切长辈都引以为傲的特权。
然而,令他明显感到有些失望的是,闵婕所领回来的这个男朋友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中尉。老实说,以自己孙女的人才以及家世,即便是在军中找一个年轻的中校甚至上校,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么,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尉同志,又有何德何能配得上他的这个向来都十分优秀的孙女呢?
既然如此,当然也就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了。
其实,世间一切做长辈的,都会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晚辈是完美的,是优秀的,甚至是高不可攀的。而身份特殊的闵老将军,这时候会有这样的心态,也实属正常。
毕竟,抛开他的特殊身份不谈,其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寻常的爷爷。
见面前的这位年轻的中尉,虽然态度恭敬,但是对自己的问话却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居然半晌都未吭一声。闵老将军脸色微变,明显有些生气了。
闵婕见状,生怕爷爷动怒伤了身体,她便连忙冲上前来,伸手在闵老将军的胸前,帮他顺了顺气,急忙劝说道:“爷爷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儿呀?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当兵时间都比成冲久,而且学历也比他高,可是现在不也只是挂中尉军衔吗?如果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我是不是更没用呢?”
闵婕接着转头看向成冲,说道:“我觉得他已经非常优秀了,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挂中尉军衔了,并且还是我们的组长兼队长了。爷爷,对年轻人不能要求太高,要给年轻人学习和成长的机会,这可是你一直说的话儿呀?怎么?现在你要变卦了?”
“不许替他说话?都还没有嫁过去呢?”闵老将军不怒而威的目光朝闵婕身上一扫,同时将手中的一粒棋子往棋盘上一扔,继续说道:“什么叫做已经很优秀了?告诉你们,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当团长了,已经在血里火里滚了十几个来回了,已经真刀真枪地跟敌人拼了几十次命了。”
闵老将军接着抬头望向对面的张老爷子,说道:“不信你就当面问问你张爷爷,看我说胡话没有?”
张老爷子连忙附和:“婕儿,你爷爷说的可都是实话呀!当年你爷爷可是军中最年轻的团长之一。这点我是可以作证的。”
“那可不一样。”爷爷的话儿,闵婕不好当面反驳,但是对面张老爷子的话儿,闵婕反驳起来却全无压力,她随即说道:“你们那时候是战争年代,现在可是和平年代。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代,这怎么能一概而论,放在一起比较呢?”
“怎么就不能一起比较呢?都是男人,都是军人,既然是男人是军人,就不能过分的强调客观条件……”说到这里,闵老将军明显有些动气了。
闵婕连忙加快给他顺气的频率,同时劝说道:“爷爷,你说归说,咱不动气行不行?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老首长,有话慢慢说,犯不着跟晚辈动气,没有那个必要。”石桌对面的张老爷子也随即劝说道。
闵老将军冲对面的张老爷子罢了罢手,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接着说道:“婕儿,我跟你说,我们那个时候,无论是军功章,还是在军中的地位,那可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可跟现在不一样,唱歌都能唱出一个将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