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宋九尧才停好车,就看到张婆子挑着担子从厂里出来。
“宋老板,刚回来啊?”
宋九尧:“三婶下班了?”
张婆子咧嘴笑,“是啊,刚下班,拿垃圾到村西口去倒,二晚人呢?”
林晚云这才从车里出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三婶,厂里有人来收垃圾,你不用那么辛苦,还挑出去倒。”
张婆子未料到她也在车里,面上微微一变,脚下加快了些,“顺道的事儿,有啥辛苦的。”
林晚云淡眼看着她,也没说什么。
宋九尧:“三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张婆子愣了下,“我今年虚岁五十六了,你看,背都弯了。”
“回头上我家里来领红包,辛苦一年了,算是给你的中秋贺礼。”
张婆子大喜,面上藏不住,忙不迭点头,“得咧!得咧!谢谢宋老板,我就说林家村有了宋老板这么一个姑爷,比别的村不知道强了多少,还有赵贤,哎呀,别说二晚她妈,还是大白她妈,我们这么老婆子都跟着享福啊!”
宋九尧:“你客气了,你把厂子保洁做好,我和二晚也能安心。”
张婆子喜滋滋挑着担子走了。
等她走远了些,林晚云才低低哼了一声,“瞧她高兴的,二百块,抵得上她半年的工资了,你不知道,前几天大白刚跟我说,我婶子听见张婆子跟她家老二说,要不是她在厂子里,大家伙都知道她的年纪,她就偷偷把年纪给改了,改到六十岁,好领上你发的二百块,也不知道这村里有几个偷偷改了年纪的。”
宋九尧笑笑,“谁要能改,我一样发,老都老了,不差这几岁。”
“不是差几岁的事儿,这些婆子就喜欢占人便宜,你以为她那么勤快,每一天都挑担子给我倒垃圾么,里头藏一些碎布,她拿回家里囤着,囤的多了,她拿去卖了拿钱。”
“这些碎布也不值几个钱,便宜给她占了,厂子也不会倒闭,咱别跟她计较。”
林晚云拿眼瞅他片刻,忽地一笑,“你从国外回来以后,格局都变大了,我怎么看到了一个弥勒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宋九尧揽上她双肩,“就当是给我儿子积德了。”
“早知道这么管用,我何必去找你,多关你几年好了。”
他压着眼笑,“拿人手短,她拿了我的钱,至少今年得守住嘴,不去大榕树底下,和那马凤菊说你闲话,你舒坦,就是给我省事儿了。”
林晚云心神微动,想要抱抱他,又忍不住先往后瞧了一眼,自打赵贤在村里建了碾米房之后,这条路来往的人就多了很多,林家村越来越热闹了,前两天身子有人上厂里,说要找她租山地建钢材厂房,她牙齿痛,才没有见成面。
这会儿路上三两个人走动,她只能收敛些,拍拍宋九尧的肩背,“其实,我也不在乎她们说我,只要我听不见就行。”
“那就是了,马凤菊是你二嫂,咱也不能打她,不搭理她就是了。”
这一回,她面上那点郁色消散了大半,应得乖巧,“我知道了。”
或许爸爸在天上看着她,看着她从灯红酒绿来到这个小村庄,从娇滴滴的大小姐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村姑,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有娘家人,还有老公儿子,每一天入夜,她都能酣然入梦,每一天睁开眼,都是踏踏实实,她已经不再惦记着回到灯红酒绿里。
她不过多走了一段奋斗的路程,爸爸庇佑着她,她终究还是一个富婆。
才吃过饭,张婆子就踏进了宋家院门,她带来了一罐酸蒜头,一罐酸辣椒,还有半竹筐晒干的四季豆。
宋世邦觉得惊奇,这婆子可爱占便宜了,轻易不会做吃亏的买卖,今日咋大方起来了。
他接过东西,和她客气了几句,“改天我给你家送两条鱼。”
张婆子一脸的笑,“那敢情好,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宋老板见我一个老婆子可怜,叫我来领中秋红包咧。”
宋世邦一滞,“……行,你进屋吧,他在楼上,我给你叫叫他。”
张婆子从宋九尧手上拿了二百块钱,笑出一脸的褶子,眼纹都跟着抖动。
林晚云正泡茶,看着着实有些碍眼,待她走出院门,一家子坐到茶桌前,她才压着嗓和宋世邦说:“爸,你可别给她送鱼,她在厂里总喜欢贪小便宜,连扫帚都往家里拿,大白和孙厂长都烦她,人老了,又拿她没办法。”
宋世邦笑道:“这婆子是这样,每一回她买鱼,买一条恨不能叫我搭两条给她。”
“让她自己下河去捞好了!”
“她也是个苦命人,本来还有一个闺女,没养大,前两年老头也死了,可不得省钱给两个小子娶媳妇。”
林晚云有些吃惊,“她还有个女儿?”
“是啊,养到半大,得了什么病,没治回来,你奶奶以前总说,儿女跟父母缘分深浅,都是天定的,缘分尽了,也就走了。”
宋九尧:“她家老二今年也娶上了。”
“娶上了,村里分了钱,起了房子,都能说上媳妇。
宋长渊正朝林晚云跑过来,猛地扎进她的怀抱里。
他走路已经很稳了,每天牙牙学语,小嘴巴说个不停。
林晚云对着儿子发愣。
宋长渊抓着她的前襟往她身上爬,“妈妈,妈妈……”
林晚云抱起他,看向宋世邦,“爸,儿女跟父母的缘分尽了,下一世还能再见到吗?”
宋世邦:“老一辈的说法,儿女和爹妈就一世的缘分,过了这一世,就见不到了,夫妻有可能碰上,孩子可不是原来的孩子。”
一股酸气往林晚云顶上冲,刹那间就溢出了眼眶,她把头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背,眼泪滑下,无声落入宋长渊的棉布衣服里。
她和爸爸只有上一世的缘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