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弯下身来,将赤金锁片的红绳系在重华的脖子上头,天气尚暖,孩子穿着月白色的小衣小裤,里面系着天青色的肚兜,滚银丝边,赤金锁片落在胸口,他还下意识地取抓了两下,奈何手指头不够力,总是松脱,汝月将锁片送到他手里,将那小小软软的手指头拢住,低头笑着道:“这是曾外祖父送来的,外婆也曾经戴过,外婆在天上会得保佑重华平安长大的。”
站直了身子后,汝月轻声言道:“多谢外祖父有心,上一次送来的那些旧物,我也很是欢喜,不过那时候还怀着身子不方便,待过几日,我想将那幅锦绣山河图慢慢做完工,这里头有母亲和小姨的心血,我不想就那样荒废了。”
“你不会觉得那物不祥?”方国义试探着问了一句。
汝月愣神,原先倒是没有想到过,被外祖父一提,经手的两个女子,都红颜薄命,而绣品终究也没有完工,她立即又笑着道:“如若不祥,外祖父如何会送来给我,虽说十八年不曾相认,总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方国义觉得汝月毕竟在宫里头磨练了这些年,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根本寻不出她的破绽,可以说,他甚至有些怕这个外孙女,觉得她比当年的蕙兰和如萱更加难以掌控,不过他依旧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同娘娘商量。”
似乎话是说到了一半,汝月却很明白,让秦氏将重华抱下去,然后端起面前的茶盏,等着方国义开口,等他的视线停在乌兰身上,汝月笑开了:“皇上在这儿时,都不避讳着她的,外祖父请放心说话。”
意思很明确,乌兰是自己人,最贴心的,甚至比眼前这个外祖父还可靠。
方国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轻咳一声道:“桦月的事儿,你是不是在心里头怪责于我?”
倒是很开门见山,像是他平日里的脾气,汝月没有立时回答,这个问题回答得太干脆就不讨好,果然她不出声,方国义的神情慢慢焦躁起来,她拖了一分,他就暗暗急一分,在他再要开口之前,她又抢先了一步:“外祖父是来询问我的意见吗?”
这一句话就把方国义给难住了,送桦月进宫就是他的主意,或者说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没找过其他人商量,这会儿再到汝月面前来问东问西,岂非是走了一步丢人的马后炮。
汝月一句未平,又来了一句:“要是我这会儿说,我不想让桦月进宫,外祖父愿意吗?”
方国义彻彻底底被问住在当场,汝月倒也不会去他的表情,自顾地喝茶,目光淡然地落下来,带着一点点的探究,方国义有些后悔了,他本来想利用亲情牌,堵了汝月的心,要是她再肯从旁推波助澜的话,那么桦月进宫以后的路,就会通畅平整地多,没想到,没想到,她半真半假地问了一句,她要反对,这会儿她还依旧是皇上眼中顶顶要紧的妃子,手里还握着重华这道筹码,要是她当众翻了脸,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桦月,桦月便是再教个十年,怕也难以是她的对手。
有些本事,怕是天生的,后天要补委实不易。
“桦月是你的亲妹子。”方国义用单手的衣袖擦了擦汗,琉璃宫中的地势风水都很好,通风凉爽,他居然面对着自己的外孙女会不停出汗,真是以前绝对没有想到过的场景。
“正因为她是我的亲妹子。”汝月的笑容很淡,很淡,又有点儿悲凉,“外祖父要是在三年前先找到的人是我,不知道如今这一步入宫的棋又会怎么走下去,方家的女儿做到后位,到底是这个女子欢喜,还是成全了外祖父的不甘心。”
“你,你怎么能够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方国义的单掌猛地击打在桌面,气势如虹,想要直接压倒汝月一头,他要是再跟着她的节奏,怕是一步一步能够被她憋死在角落里头。
“以前,我听母亲说,要是两个人吵架,那么声音大的那个人必然是比较心虚的,那天皇上在我面前,说要纳桦月入宫,也是同外祖父一样,只差大呼小叫的了,这会儿想想,母亲的话必然是对的。”汝月根本不跟着他气场涌动,她像是用了那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对方用了再大的劲道,也伤不到她一分一寸,“其实,我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们的决定了,你们又何苦一个一个要来问我的建议,我真的说了出来,你们又都不肯听,真正传出去成了个笑话,我今天要是恳请外祖父,放过桦月,放过涉世不深的她,外祖父心里头可存着那样的怜悯,她的底子,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不过她好歹也在太兴殿和琉璃宫中住了些日子,想凭着皇上当年为了如萱小姨的死而信口说下的承诺,真的能够送桦月扶摇直上,到了顶端,她摔下来了呢,她摔得粉身碎骨了呢,外祖父,你心疼吗,你不心疼,我好心疼,你说的对,她是我的亲妹子,是我的疏忽将她遗弃了这许多年,我想用其他更好的方式来弥补她,而不是用这个看起来最富丽堂皇又最凶险万分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