遑论如今箭已离弦,覆水难收,这一条路,居云岫既已踏上,就绝不可能半途回头。
“阁下说这一番话,是想阻止郡主再嫁吗?”扶风道,“可我记得那日在树林里,阁下亲口说过‘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
战长林望着窗上的雨影,唇紧收成一线。
扶风故意道:“还是说,阁下根本就是旧情难忘,所以接二连三蓄意阻拦?”
扶风有心刺激,如果在平常,战长林至多洋洋一笑,然而今夜,“旧情难忘”这四个字突然像一把利刀,狠狠地插进了战长林心里,那种痛,怎么挨都挨不住。
他仰起脸,瞪直眼看向房梁一角,半晌,才从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旧情难忘……”他笑完,又换了那副散漫脸孔,慢悠悠道,“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畜生而已,不配谈‘旧情’二字吧?”
扶风脸色突然静默。
战长林道:“可惜这世上的畜生不止我一个,她要改嫁,有的是良配可选,何必重蹈覆辙?”
扶风双目深垂,目光藏在暗影里,良久才道:“谁是良配,郡主自知。”
战长林笑而不语。
扶风后退一步,道:“药已换好,在下告辞了。”
收拾药箱的窸窣声和脚步声在耳后响起,随后是关门声,战长林双臂搭在椅背上,定睛看着窗外晦雨,闭上眼,疲惫地埋低头。
大雨在半夜收歇,次日辰时,太阳破开云层,晒着地上清浅的雨水。乔簌簌挎着行李,牵着一只小黑狗来到战长林屋前,准备最后看一看他回来没有,一见门是关严的,眼睛一亮,上前喊道:“长林大哥!”
这回喊完,屋里仍是半点动静也无,乔簌簌忍不住抬手叩门,没敲几下,门突然从内“唰”一声打开。
战长林阴沉沉地道:“喊冤?”
乔簌簌抬头看到他的脸,倒抽口气,牵着狗微微后退:“你……”
战长林知道自己脸色差,他本就熬了两天两夜,眼睑处一圈青痕,昨晚上又做了一夜的噩梦,这会儿状态应该不比鬼好上多少。
撑着门,战长林耷眼道:“什么事?”
乔簌簌平复心神,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要走了,过来跟你打声招呼。”
战长林俊眉微挑:“走?”
乔簌簌点头,想到回家就能等到大哥的消息,笑起来道:“我找到了太岁阁的人,把我大哥的画像给了他们,他们承诺三个月内,必定查到我大哥的下落,届时会把消息送到我家,所以我现在不用再到处奔走,只管回家等候佳音便好啦。”
战长林前一刻还混浊的眼睛蓦地迸出一点寒芒:“太岁阁?”
乔簌簌道:“是啊,如今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你整日在外化缘,也算半个走江湖的,不会连太岁阁都没听过吧?”
说到这里,突然又有点嗔怪,怪他不跟自己提太岁阁。
战长林眼底冷意不减,道:“太岁阁的人,为何会答应帮你找你大哥?”
乔簌簌不懂他为何这副神色,蹙眉道:“再大的帮派也要做生意,我既然出得起钱,他们为何不帮我找?”
战长林道:“你出得起?”
乔簌簌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局促,心知瞒不过,只好把居云岫派扶风来帮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战长林目光愈发冷峻。
乔簌簌不满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战长林按下心头疑惑,道:“屁大点的小姑娘也敢跟这些老油条做交易,怕你被骗罢了。”
乔簌簌心道你才屁大一点,看他几次三番泼来冷水,忍不住道:“太岁阁辅佐武安侯造反,立下大功无数,阁主如今已位居三军副帅,既能号令帮众,网罗天下秘辛,又能横戈跃马,替武安侯破城杀敌,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纵容属下骗我这个‘屁大一点’的小姑娘吧?”
战长林道:“知道的倒很清楚,太岁阁做生意的时候,是把他们阁主的履历写在招牌上了吗?”
乔簌簌无语,懒得再跟他细说,把牵狗的绳子递给他,道:“狗归原主。”
小黑狗站在乔簌簌脚边,仰起头“汪汪”两声,尾巴摇晃。
战长林颇不情愿地把绳子接了。
乔簌簌神清气爽,道:“我去给郡主送行了。”
战长林盯着她背影,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驿馆大门口外,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居云岫肩披黄帔子,身着一袭银泥彩绘罗裙,牵着恪儿登上马车。乔簌簌走到车窗前,把昨夜精心准备的礼物奉上,道:“这是我昨夜给郡主和小郎君做的香囊,里面有仓术、□□、白芷和菖蒲,佩戴在身上,可以安神驱邪的。”
阳光照在乔簌簌掌心,两个紧挨在一块的桃形香囊胀鼓鼓的,针脚还有点笨拙,但配着那两朵大大的绣花,看在眼里,就怪可爱的。
居云岫微笑,把香囊收下来,其中一个黄色的交到恪儿手里,对他道:“谢过小乔姑姑。”
恪儿握紧香囊,脆生生道:“谢谢小乔姑姑。”
乔簌簌笑弯眼。
扶风从前边来,看到乔簌簌站在车窗边,便没上去,站在旁边等她们叙话,忽听得“汪汪”两声狗吠。
众人转头。
金柱大门处,战长林身着僧袍,头戴斗笠,背挎一个包袱,手牵一只黑狗,也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从驿馆里走了出来。
乔簌簌眼里露出看戏的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