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寂之后,他缓缓开口:“你还在想着你母亲当年的话,以为逃离了这宫中便可无忧无虑了,是么?”
萧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母亲,略略一怔。
“此事,与母亲无关。”萧寰道。
皇帝露出淡淡的苦笑:“你母亲总在为你担忧,只想让你安安稳稳,殊不知对于宫中生长之人而言,安稳二字才最是奢侈。所求一事,便有一事的代价,就算朕想给你,亦不可免。”
萧寰望着皇帝,有些不明所以。
皇帝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长叹一口气,摆摆手。
“罢了,”他说,“你与虞氏之事,朕自会应允。莫让外面的人等急里,出去吧。”
虞嫣心里叹口气。
在那边,虞祥看不上萧寰。
在这边,大长公主看不上她。
他们两个算是扯平了。
之前在大长公主府里,萧寰和王熙一前一后帮虞嫣打着掩护,虞嫣以为顺利过关。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萧寰说得对,沁阳大长公主不是华阳县主,并非她三言两语可以糊弄过去。
虞嫣也不打算再把圈子绕下去,望着沁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
“这些,妾自然也知晓。”虞嫣道,“不过有一事,妾不明白,还请公主指教。”
“何事?”
“公主说殿下只可在高门贵胄中娶妃,不知是因为这是规矩,还是为了殿下和天下着想?”
“自是为了殿下和天下着想。”沁阳大长公主答道。
“那妾便不明白了,”虞嫣道,“先帝的皇后滕氏,今上的皇后袁氏,皆出身高门,可公主对她们颇有微词,更是出手助今上推翻了滕氏,不知又是为何?”
沁阳大长公主看着她,目光一动。
她笑了一声:“你莫非是想说,若殿下娶了高门,那高门便会重蹈滕氏和袁氏的覆辙?”
虞嫣并不掩饰,答道:“正是。”
“糊涂。”沁阳大长公主不紧不慢道,“天下官吏,做得越大,越与门阀脱不开干系。门阀侍奉皇家,而皇家施恩门阀,此乃天经地义。”
“如此说来,妾又更不明白了。”虞嫣道,“据妾所知,这些门阀每当掌权,定然要染指君权,引发一场大乱。高门虽受恩于皇家,却总是做出些忘恩负义的事来,莫非这也是天经地义?门阀垄断官场,敛财无度,上把控朝政,下搜刮百姓,公主若真为皇家的天下着想,难道不是应该想着如何革除这弊政,而非一味屈从?”
沁阳大长公主听得这些话,面色倏而一变。
“安得口出狂言。”她沉下脸,训斥道。
虞嫣看着她,并不觉得意外。
这些话,并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萧寰平日跟她聊天时说的读书心得。
虞嫣给他买的那些史书,并没有白买,每一本,萧寰都精读过。
——“既然这些朝代的事大部分跟你那边也没有关系,你还看来做什么?”虞嫣曾经这么问过他。
“谁说无关。”萧寰道,“隋朝的杨氏、唐朝的李氏,在那边也是一方大族,历来朝政动荡,从来少不得门阀掺和。”
虞嫣看着他,愣了愣。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杀掉他们?”
“杀是杀不尽的。这书中的历朝历代杀得还少么,一家倒了,另一家便会起来,与我那边一模一样。”萧寰淡淡道,神色却是玩味,“倒是这李唐有些办法,开了科举,便断了门阀的路。”
虞嫣不以为然地说,可唐朝也倒了。但萧寰却说,李唐倒了,是因为李唐又自己的问题。然后,他津津有味滔滔不绝地跟虞嫣说起了自己的各种读书心得。
“这些想法,你打算在那边实施么?”虞嫣问萧寰。
萧寰沉默片刻,道:“若要实施,非一场大乱不可。就算只是说出铲除门阀之意,只怕也会让许多人惊骇惶恐,生出乱事。”
这话,如今在沁阳大长公主这里得到了印证。
虞嫣心里只觉欷歔。
沁阳大长公主算得萧寰的至亲之人,但只怕就算是她,也不会同意萧寰的理想。这也难怪萧寰并不愿意继位,因为他知道,那是一条何等艰巨的路。
不过,虞嫣并不打算屈服。
“妾说得不对么?”她与沁阳大长公主直直地对视,道,“以高门为外戚,无论是对殿下而言还是对天下而言,皆弊大于利。公主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殿下和天下好,却只想着保全祸根,在妾看来,更为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