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范力有些紧张地道。
“因为你的这里有道封印。”蓝海星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不过它已经松动了。”
“什么封印?!”
“比如你说被人催眠遗忘的场面,我可以帮你想起它。”
范力仍然有些不大相信地道:“方警官说你不是坏人,可是如果是你催眠我杀人的……你也愿意帮我想起来?”
蓝海星道:“因为我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经常会有一些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闪回,却又不知道真假,很痛苦,所以我想知道真相。”
范力的神态仍然纠结,蓝海星指着那道玻璃窗:“外面有很多专家,假如我对你不利,他们就会结束我对你的催眠过程,所以你放心。”
她打开旁边的通话器问:“是吗,方警官?”
通话器里传来方睿翔的声音:“是的。”
范力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眼望着那道玻璃窗问:“你要对我做什么?”
“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放松,闭上眼睛。”
范力在靠在椅背上,又问:“假如我的确是被人催眠杀人的,我能放出去吗?”
“也许。”
“为什么是也许?”范力的背脊又竖了起来。
“因为没有先例,但事情总归会比眼前有利,对吗?”
范力又靠回椅背上,但双手紧握,肢体也很僵硬,蓝海星问道:“你会游泳吗?”
“会点。”
“仰泳呢?”
“会一点。”
“其实仰泳很简单,先是背部放松,然后是脖子放松,四肢放松,整个人就可以漂浮在水面上……你漂在水面上了吗?”
“好像……可以。”
“你飘在水面上的时候,看到天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
“那阳光是不是很好,你看水面上,那是什么?”
“耀眼的……白光。”
“现在你把零至九的数字念一遍,好吗?”
“0,1,2,3,4,5……5……6,7,8,9。”
蓝海星身体前倾,将下巴搁在自己的交叉的手上:“现在你的时钟在往回拨,你从现在回到了blue酒吧的那晚,那晚有人向你要了包烟做报酬。”
“天很黑,看不清。”
“但你能听得到,你闭上眼睛仔仔细听听,有人在说话。”
“划火柴声,说……”范力无比艰难地道,“我帮你……忘了它。”
蓝海星直起了背脊道:“好的,我跟你约定把一段记忆封锁起来,除非有密码,否则任何人只要提到,你就会清醒。你抬起手,你的左手边是道门,看见门了吗?”
“……看见了。”
“门上有密码,只要解开密码,你就能打开门看见那段记忆。密码是……”蓝海星看着范力手上的刺青,“6!”
范力仍然喘着气,表情都有些痛苦,蓝海星的手心微有些出汗,重新开口道:“密码是……”那瞬间,她的脑海里好似有道白光一闪,脱口道:“密码是白弈。”
范力的身体一震,好像有什么涌进他的身体,蓝海星问:“门里面,你看见了什么?”
“酒吧的门外,她从里面冲了出来,跑进了巷子里。”
“她是谁?”
“叶、叶榕。”范力的呼吸开始变得不平稳。
“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跟上了她。”
“你跟上她做什么?”
范力的呼吸变得急促,语调透着愤怒:“要……钱!还我的钱!”
“然后呢?”
范力大力地呼吸着,蓝海星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推了她,她的头撞到墙上,好多血……”范力憋出了这一句,然后好像气息突然顺了似的,“我杀人了,我杀了好多人!统统都是我杀的!”
他大叫大吼着,蓝海星起身道:“现在你听到我数一,二,三之后,你就会从梦境里醒来。”
“一,二,三,清醒!醒来!”
范力仍然嘶声竭力地在叫着,他戴着镣铐的手脚激烈地晃动着,楚乔四冲了进来,把脸色发白的蓝海星护在身后,带到了门外。
蓝海星直到坐到了外面办公室的沙发上,都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叶榕是范力误杀的,然后扳手把他这段记忆给封了起来,
也许她认为,没有了这段记忆,范力就会变回一个正常人,然而事实是他最后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凶手。
扳手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就从蓝海星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这至少说明,你没指使他杀人!”楚乔四给她泡了杯热茶。
“可是范力是怎么想到把叶榕处理成翠领山十二生肖案的样子呢?”
楚乔四回答道:“这个我们会查,你别想了,回去休息吧。”
方睿翔也说道:“蓝医师回去休息一下吧。”
楚乔四送她到门口的时候,蓝海星说:“范力就是从叶榕的手里买的假基金,你查一下那到底是什么?”
外面的风很大,天上好像又飘起了小雪,年关将至,竟然又下起了雪。
邋遢冬至,干净年——这句俗语看来也并非完全准确。
人生想必也是如此,意外总是比意料之中的要多,而她的人生究竟还有多少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呢?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布将车窗玻璃前的雾气擦掉。
她将车开到海秀路停下,然后下车买了点菜,路过甜品屋的时候,想了想推门进去,看着橱窗里五彩缤纷的蛋糕:“给我打包一份巧克力口味的。”
“有黑森林,慕斯,提拉米苏,你要哪一种?”
蓝海星想了想笑道:“黑森林蛋糕,谢谢。”
她出了门,雪下得更大了,蓝海星连忙冒着风雪急步返回了家。
进了门,蓝海星拍掉身上的浮雪换上拖鞋,然后将手上的蛋糕放到桌上,想了想又从厨房里拿了只瓷碟,将蛋糕从盒子里挪了出来,放到了洁白的瓷碟上。
她刚将叉子摆放好,门就被打开了,白弈高挑的身影出现门外,他的背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泛着青白色的光,他笑道:“蓝医师,我回来了!”
他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眉微微扬起,如同振翅的鸦羽,蓝海星好似恍惚就明白了,这是扳手跟另一个人的竞赛,他们在绕着白弈进行较量。
那些人——被治愈或者被变成数字杀手。
而在这之前,范力,宋立诚,伍寄秋都变成了数字杀手……直到第四次。
第四次,数字杀手4阿美反过来被杀了。
刚知道名单一个小时的白弈做出反击很困难,但早知名单的扳手却可以。
“蓝医师买甜品了。”白弈脱掉了外套笑道。
“嗯。”蓝海星嘴里应着,心里却想,白弈知道吗?
晚上,她靠着白弈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她好像听见自己上次问白弈的问题:“万一我真的杀了人怎么办?”
这一次她清楚地听见了白弈的回答,他的嗓音很平静,如同空旷的地面上轻轻滑动的冰珠,徐徐而冷清:“那就让它无法证明!”
蓝海星在黑夜里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知道,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知道。
哪怕是她杀了人。
蓝海星清晨去了医院,见到她的医师和护士脸色都很平静,倒是有几个人诧异地问:“不是说出去培训,要过了年才回来的吗?”
“啊,回来拿点东西。”蓝海星随口道,看起来院里对她的去向做了说词。
“蓝医师。”王小璐站在走廊上低头叫了声。
蓝海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道:“怎么不跟上来,平时你不是我上哪儿你跟哪儿吗?今天我有事问你,你倒不跟了。”
“我怕你还在生气。”王小璐嘟囔道。
“我连白弈的气都不生了,怎么会生你的气。”
王小璐忍不住张大了嘴,蓝海星道:“你看起来是傅识的人,其实是白弈的吧?305房的书跟卡片也是你放的,对吧?”
“蓝医师,你真不生气?”王小璐不好意思地问。
“不生气。”
王小璐立即来了精神,原地复活般小声问:“蓝医师,你想打听什么?”
“医院里现在还有其他可问的吗?”
“有人大闹了秦主任的葬礼,咱们主任被顾柔天天堵门,你想听哪个?”
“傅识被顾柔堵门,怎么回事?”
“蓝医师,你不知道主任他退婚了!”王小璐大惊小怪地道,“哇,那个顾大小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看着娇娇柔柔,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原来这么疯狂,咱们主任这个月光车子就被她撞得去修过三回了。”
蓝海星转头问:“那谁大闹了秦主任的葬礼?”
“就是前面心理咨询的病人,听说他们经秦主任的介绍买了什么高息基金,结果血本无归。”
“静凡基金?”
王小璐张嘴道:“蓝医师你已经听人说过了?”
蓝海星沉思了一会儿:“秦主任有什么其他比较特别的事情吗?”
“有啊!”王小璐压低了声音道,“他前两天问我,你是不是经常会失忆,有时言行举止会表现得不像一个人?”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没有!我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呢?”
“他不肯说,我就威胁他说回头告诉你,他只好说蓝医师你会前后判若两人,明明跟他说过许多话,然后好像完全不记得。然后他喃喃地说,都死光了什么的,就走了。”
蓝海拉开了办公桌抽屉,将里面的东西都装到了包里:“好吧,那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你,你现在就走了?”王小璐在她背后喊道,“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天气降温很快,雪细如沙,打在车窗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都死光了……都死光了……蓝海星的脑海里闪现着这句话。
秦重是唯一最清楚名单来龙去脉的人,只有他知道扳手曾经跟他说过些什么,只有他知道她蓝海星,或者说“扳手”实际接触过的那些人,那些人名可能是“她”亲手写上名单的。
所以,秦重死了。
扳手为什么要秦重去调查那些不了了之的民事纠纷,还有家暴案里的人,那跟清水镇的红河案是不是有着什么关联?
天气很冷,风里面夹着雪珠,但是蓝海星的背脊上都在冒汗。
她看见傅识撑着伞,踩着地上的雪泥向这边走来,她连忙发动车子迅速地离开了停车场,她透过反光镜,看见傅识在雪中喊着她的名字。
蓝海星却没有把车子停下来,傅识是她的精神医师,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指望有谁能来拯救她,也许所有企图拯救她的人,都会被她拖入那个深渊。
她有没有把白弈拖入深渊?
她的内心里不可抑制地想着这个问题,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发白,泪水不停地在往外涌。
白弈为她作证,她与秦重案无关,可那个晚上,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一直跟着她,谁来为他作证?
她竭力想要看清所有的一切,可是迷雾的尽头仍然是迷雾。
答案到底是什么?
车轮因为飞溅起来的雪花而有些打滑,但是蓝海星却将油门踩到了底,胸腔里仿佛有什么正在挣脱桎梏。
手机突然响了,潮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