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弈合上手里的资料,抬起了头,眼镜后面的眸子与蓝海星的轻轻一碰,蓝海星莫名地觉得心跳了一下。
“怎么样?”她问。
白弈还没有给出答案,方睿翔开口道:“白博士,蓝医师也是涉案人员,她需要避嫌。”
“方警官……”
方睿翔眼睛不看蓝海星,只是对着白弈道:“许梅子最后一个接触的心理医师就是蓝医师,资料上有显示。”
白弈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问蓝海星:“你为什么要帮傅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调平淡,目光清而凉,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蓝海星好似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因为……”她顿了顿道,“傅识有今天,不是因为投机取巧,不是因为擅长逢迎,是因为他努力工作,他是个称职的医生。”
“方警官也可以帮傅识的忙。”白弈瞥了一眼方睿翔。
蓝海星道:“我不相信他,因为他也不相信我。”
方睿翔雕塑一样的表情好似有些松动,显出一丝尴尬:“我不是不信任你,蓝医师,只是……这是原则问题。”
白弈收回目光,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这件案子……”
方睿翔立即道:“白博士!”
白弈继续道:“这件案子,蓝医师你自己能找到答案。”
“我要是知道……”蓝海星努力把声音放和缓,“白博士能不能提示得更清楚一点?”
白弈看了一下腕表:“这是一道限时题,现在是下午快十八点整,你大概有十个小时的解题时间。提示是……”
方睿翔大声道:“白博士!”
白弈抬起眼看着蓝海星:“提示是吉塞拉·拉勃维维夫的提问。”
方睿翔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白弈转头看着他道:“这也是我给警方的回答,我不是刘教授,假如要出具更详细的报告,警方需要给我聘书。”
说完,他还挺淡地补充了一句:“还要我肯接受它!”
楚乔四大声道:“这可是人命案!”
白弈平淡地问:“那又如何?这是流程问题,会牵涉到法律。”
蓝海星本来心有懊恼,但是见白弈回答方睿翔的方式,突然觉得白弈有些冷酷的样子很过瘾,她忍不住插了句嘴:“是啊,替官方办事流程很重要。”
白弈点头认真地道:“说得是。”
蓝海星出了白弈的办公室,方睿翔从背后追了上来:“蓝医师,这些案件你最不适合插手,要知道……”
他舔了一下嘴唇低沉地道:“要知道现在怀疑的对象是一个心理医师。”
“所以我才要去寻找答案,假如有人想拿我顶包,我就要他知道——他不会如愿。”蓝海星道,“对不起,警官,我们不同路。”
楚乔四也连忙说了一声:“翔哥,我们也不同路。”说完他就追上蓝海星,小声地道:“虽然心理学我不大懂,但是我懂刑侦,我能帮得上忙。”
蓝海星背上包,穿过草坪径直朝着学校的图书馆走去。
“那个拉什么的,是谁啊?”楚乔四小声问道。
蓝海星翻着书道:“是吉塞拉·拉勃维维夫,一位研究思维模式的心理学家。”
“这跟许梅子案有什么关系。”
“所以是提示啊,要是直接知道是什么,那不就成答案了?”
楚乔四没好气地道:“这人还真爱卖关子。”
他见蓝海星沉吟不语,就道:“那这个拉勃维维夫的提问是什么?”
“拉勃维维夫做过一个有关认知的实验性提问,有个叫杰恩的酒鬼,经常在聚会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的妻子玛利亚就警告他说,假如他下次再喝醉回家,她就会带着孩子离开,跟他离婚,然后杰恩参加一个生意伙伴的聚会又喝醉了,浑身冒着酒气回家。拉勃维维夫的提问就是:玛丽亚会离开他吗?”
楚乔四想了一下然后问:“会吗?”
“这个答案,不同年龄组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年纪轻认知少的人会认为玛丽亚会离开这个酒鬼丈夫,因为她已经这么警告过他了。但是,年长认知更丰富的人就会考虑到其他因素,比方说玛丽亚离开了她丈夫,带着孩子她要去哪里住,怎么生活,所以他们会倾向于答案有多种可能性。”
“然后……”楚乔四问道。
“拉勃维维夫得出的结论是成人思维并不是按严格的逻辑法则,而是根据自身经验而成的‘实用性思维’。”蓝海星合上书,又拉了一本过来。
“这还用实验吗?我一想就知道了。”楚乔四失笑道。
蓝海星瞥了他一眼:“有人还用半辈子验证你几岁就知道的1+1=2呢!人类进步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是知道了为什么?”
楚乔四讪讪地道:“好吧,可是怎么听,这个故事跟许梅子那件案子也没有半点关系啊。”
蓝海星撑着头叹了口气。
楚乔四又问:“你说白弈会不会是在暗示这是一起夫妻矛盾引起的杀妻案呢,就像上次水墨公寓那桩伪自杀案?”
蓝海星想了想道:“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
蓝海星看着书道:“因为他就没有这么短的脑回路。”
“说得是。”楚乔四立刻同意。
楚乔四也不知道第几次帮蓝海星收起桌子上的书后,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就算现在不想走,图书馆也要关门了。”
“你们慢慢查吧,我跟学校打过招呼了。”突然有人插口道。
“翔哥。”楚乔四转头道。
方睿翔放了个纸袋在桌子上:“吃点东西再查吧。”
蓝海星头也不抬:“进来的时候没看图书馆的借阅条律吗?借阅室不许吃东西。”
楚乔四刚伸出去的手立即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整理书。
“大家一起查吧。”方睿翔也坐了下来。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
“快两点了。”方睿翔看着腕表道。
蓝海星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楚乔四挠着眉毛道:“白弈会不会真的就是指丈夫杀妻,海星你不也怀疑过她丈夫吗?”
“不是跟你说了!”蓝海星抬头没好气地道,“这是一个有关认知跟思维模式的……”
她突然顿住了,楚乔四连忙问:“怎么了?”
方睿翔也问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提示。”蓝海星看着他们两人道,“这是一个有关认知跟思维模式的提示。”
“怎样?”楚乔四不解地问。
蓝海星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无数的线团,她低了一下头,然后抬头道:“成年人的思维并不是按照严格的逻辑法则,换过来说许梅子的案件按照逻辑,她应该死于那个大柜子,假如不按逻辑呢?”
“你的意思是……”方睿翔皱了下眉。
蓝海星在纸上画了个四方的框:“你看,就好像认知浅的人对玛丽亚的判断被局限在她的那句警告里一样,我们因为知道许梅子是死于幽闭恐惧,所以我们的思维就局限在了那个柜子里……我们同许梅子一样也成了柜中人。”
“假如不是死在柜子里,她又是怎么死的呢?”楚乔四困惑地问。
“许梅子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同时她又很没安全感。所以她换了锁,自己掌握着钥匙,制造了一个她能掌控一切的场所。”蓝海星眼神幽深地道,“坐在柜子里,只要她开始觉得不舒服,她就会推开柜子的门,她知道只要走出柜子一切就结束了,那是她心理上的安全绳。可是昨天当她推开柜子门的时候,忽然发现……她还在黑匣子里……‘嘣’的一声,她的心理安全绳断掉了,惊惧急剧上涌……”
楚乔四脱口道:“她一下子就被活生生地吓死了。”
“有人教会了许梅子掌握这条安全绳,就是为了抽走它的那刻。”方睿翔喃喃地道。
蓝海星道:“有人堵住了保姆室的门窗,把这间屋子弄成了一个更大的柜子,用的是每户人家最常见的……棉被。”
楚乔四低声道:“那个保姆,是那个保姆!”
蓝海星道:“她知道只要报案,就会有警方来查探现场,所以最好是用什么棉被呢……卧室里的,外面套着被套,主人正在使用的棉被。许梅子家做的是水产批发,每天凌晨四点左右,会有价值几十万的水产运来,即使许梅子不在了,她丈夫也不可能不去接货,所以这是道限时题。”
“因为昨天她没有时间消灭棉被这个证据,而今天凌晨四点是她确定许梅子家里会空无一人的时间。”方睿翔道。
楚乔四困惑地问:“那有没有可能是保姆跟许梅子的丈夫同谋?”
方睿翔道:“假如是同谋,她就不会说许梅子夫妇的关系不太好。”
蓝海星道:“这是她无意识的恶意,她潜意识里希望许梅子的丈夫也能受到教训。”
楚乔四看了下时间笑道:“现在不到三点,我们还有时间。”
冬日早晨的太阳来得晚。
黑暗里一个瘦小的影子拖着个大包打开了卧室的门,当灯亮起的那刻,她看见房间里坐着的方睿翔,那双眸子突然黯淡了,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