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乱糟糟的时候, 祝圆正在慈恩寺里抄经书。
寺里生活清静也无趣。
早起去供着祖父长明灯的佛塔念一会儿经,烧几本在家抄的经书, 然后一齐去吃素斋。
吃完素斋, 祝老夫人要去歇一歇,下午接着念佛,王玉欣俩儿媳陪着, 孙辈们则自由活动。
于是, 祝圆整个下午都是空的。
刚被刺杀呢,她也不敢到处乱晃, 索性待在屋里抄写经书。
偶尔遇到谢峥, 也没敢说话——她跟祝盈一个屋呢, 可不敢泄露一分半点。
好在谢峥应当是猜到这种状况, 没有找她聊天。
他只是在事发的第二天, 趁她抄经的时候, 说了句:【事情已解决,另有暗卫隐在你附近,安心】
这怎么安心?
幕后黑手是谁?事情怎么解决的?
啥都不知道, 就一句解决了……她安心才有鬼!
祝圆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奈何祝盈正跟她面对面坐着, 她半点也不敢乱来。
不过, 最坏的打算不过一死……她这辈子都是赚来的, 何苦为了这些没影儿的事情坏了心情。
故而她该吃吃、该喝喝, 看到小萝莉, 逗弄起来也是丝毫不手软。
哦不,准确来说,是小村娃。
来到慈恩寺的第二天, 她们正在吃素斋, 就看到一名瘦小男孩背着一筐白菜慢慢挪进来。
吃素斋的大堂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和尚,看见他进来,其中一名老和尚立马笑呵呵迎上去,帮着卸下背篓里的白菜,再往他手里塞上一个馒头,让他坐在屋里暖和些的地方慢慢吃。
刚好就挨着祝圆这边。
祝圆忍不住打量他。
看起来仿佛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服打满了补丁,但是洗得干干净净。就算坐在那儿,身上衣服也觉得空荡荡的,仿佛衣服底下只是个骨头架子,瘦的让人心疼。
脸上更是瘦巴巴的没几两肉,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看起来颇有几分精致之感。
就是有点营养不良的干黄。
祝圆看他小口小口地啃馒头,啃了三分一左右,便将剩下大半用小布巾包起来。
适才离开的那名老和尚再次转回来,递给他一把铜板,再低声说了几句。
小男孩点了点头,擦了擦手,翻出一个发白的钱袋子,让老和尚把铜板放进去。
老和尚摸摸他脑袋。
小男孩把馒头跟钱袋子收进衣襟,双手合十朝老和尚行了个佛礼,抓起空了的背篓,又离开了。
老和尚望着他离开,长叹了口气。
看完全程的祝圆好奇:“老师傅,这孩子是谁啊?这么小就出来干活吗?”看起来是住在附近的村娃娃,只是,想到刚才那一背篓的白菜,她就觉得肩膀疼,何况这么小一娃娃。
老和尚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转过来,双手合十道:“女施主放心,那只是一名小姑娘。”
祝圆“啊”了声,连忙问:“几岁了?”
老和尚回忆了下:“似乎八岁,翻过年应该有九岁了。”
祝圆震惊了:“天啊……小丫头竟然能背得动那一筐白菜?她爹娘呢?姐姐哥哥都没有吗?”
老和尚叹了口气:“她就是长姐,家里还有俩弟弟,有个今年不过两岁,父母又得照顾幼弟,又得照顾田里,加上家里穷,早早便出来干活了。”
“每天都这样送菜上来吗?”
“是的,去年便开始了。”
去年……也就是说,才七岁。祝圆沉默了。七八岁的年纪,在她的认知里,还只是小学生……
老和尚犹自低声介绍:“她每天送菜上来,会问问我们需要什么,然后去周边村子收,第二天再送上来。走一趟大概能挣个两三文吧。”他叹了口气,“以后可怎么办哟……”
惊觉失言,他忙再次合十,道了声佛。
实际上,也无需他多言,祝圆已经明白他话里含义了。
七八岁年纪,套一身男装,扎个小髻,别人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再过两年,五官身形长开了,再装,也装不像了。
到时候,这小丫头便不能再收菜背菜上来。
不出来挣钱,想必就得留在家里跟着爹娘下地、下厨、缝补,照顾弟弟。
再长大点,就被父母找个看起来过得去的村汉,甚至是胡乱找个家境丰裕些的人家,嫁进去,接着干活、生儿育女……
一辈子便看到头了。
这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姑娘……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是落在祝家,以后要嫁的,也是皇子。
衣食无忧,身份高贵。
她应该庆幸的。
可她心里依旧憋得很。
她选择答应谢峥的亲事,不也是考量了这一点吗?寻常百姓,在七品知县面前,都彷如蝼蚁。
她想要自由,可前提,是衣食无忧、是尊严。
聊斋的江成不是不好,但,没有身份。
刘新之不是不好,但家里也是有妻妾,庶弟庶妹也有好几个。
既然都要面对这些问题,她何不找个身居高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