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桃退出去,她先是端起粥喝了两口。
温暖香甜的粥入喉,再顺着喉管缓缓滑下,抚慰她早已空空如也的腹胃,里面在接触到粥的刹那,瞬间升腾起一股暖意,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也慢慢驱散了她心底的那些不满和怨气,顺带着填满了她内心的空落感。
她的小兴生病,皇上始终未露一面。
虽说日子久了,她盼得早失了眼底的光、心底的热,可真的面对这样的冷漠无情,那些曾有的欢好、年少有过的钦慕爱意,一齐地化作了今日的怨与恨。
况且,他吩咐派来的太医想必也是随口吩咐的吧,当着她的面就敢如此害她的小兴。
虽然是许念的胡萝卜导致他病发,可堂堂太医,行医数十载,什么病症没见过?怎么可能连癣症也识不出来?硬是红口白牙,口口声声说疑似天花,把消息泄漏出去。
想害小九,她看出来了,连带着也想害了她的小兴。她在深宫中,不与人为恶,小心谨慎,步履维艰,唯一的盼头就是许嘉兴长大成人。
到底是谁?
那个太医她已经交给了皇后,到底真的放心不下,暗地也命人在查。查到后,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钱妃边想着,边小口小口喝着粥,喝着喝着,口中的清甜多了分咸味,入口的顺滑有了涩意,她恍然察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抬手擦干泪,眼底的柔弱变得坚定。她可以不争不抢,但是不许有人害她们母子。
是以,钱妃认真喝完了一整碗粥粥,又叫人盛了一碗。应是将心事暂且放下的缘故,这回她的注意力全在粥上,更能品出这粥的不同来。
薏米和绿豆皆是耐煮的,是以煮了很长时间,它们方才开了花,释放出自己的香气。鲜百合是最后加进去的,却也是最易煮的,特别是最后的小火慢熬,使得百合的清香味完全浸透在粥里,与薏米、绿豆彻底融为一体。
一口下去,有绿豆沙沙的口感、有薏米的软糯,亦有百合的清香鲜嫩,香而不厚,甜而不腻,舒坦得令人忘乎所以。
而再品一口,即便薏米煮了许久,它的糯性中仍有着些许韧性,轻轻咀嚼,在齿间变软、变烂,赋予醇香鲜甜的粥额外丰富的口感,亦多了额外的层次感。
钱妃喝着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醋溜白菜。白菜酸而脆嫩爽口,极为利口,是与百合粥截然相反的口感,一酸一甜、一爽一糯,意外的不同,意外的和谐。
于是,她没忍住又多喝了几口粥,而多喝几口粥的同时又没忘再吃几口白菜。
她吃得畅快忘我,好像许久未曾有过这般好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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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许念端了饭菜去找许诗悦,许诗悦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她带来的饭食肯定没有不好吃的,生出期待的同时便也忘了拒绝。
她们二人是和钱妃一模一样的饭菜。
与钱妃不同的是,许诗悦对糊塌子更感兴趣,率先拿了一块糊塌子。
糊塌子温热软和,吃入口中面饼黏糯咸香,浓郁的葱香味紧随其后,在口中弥漫开。于是,咸糯中藏着葱香,葱香中挟着暖意,在唇齿间留下痕迹,舒服得让许诗悦眯了眯眼,放松了她紧绷一天的情绪。
“好吃!小九无论是你做的,还是春桃做的,总之你这边的吃食,真的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许诗悦不吝啬夸奖:“不对,应该说,每次都给我很大的惊喜。我从不知,吃食可以这般让人享受,让人为之着迷。”
应是御厨对食材的做法有限,也没怎么有新意,常年来皆是反反复复的那几种做法,许念发现,这几个皇子公主皆是对吃食没那么热衷,甚至可以说,有些挑食。
她看着许诗悦大口吃糊塌子,快乐而自在,全然不在意嘴角沾上油光。此时,再想想小兴、小庆,不由地对他们生出几分同情。
生在皇家又如何呢?
锦衣玉食,不过是外人想的。
连份真正熨贴好吃的吃食,他们也不能常吃到。
反而不如寻常百姓来得容易。
许念敛去眸中所思,给许诗悦夹了一块油豆腐:“三姐,你尝尝这道小白菜煮油豆腐。”
她边夹菜,边介绍这道菜:“豆腐特意用的卤水豆腐,经油煎过后,两面金黄香脆,再和小白菜一起烹煮,小白菜鲜嫩清香的汁液会流进豆腐的空隙里,而豆腐外表的脆皮也多了分柔软与韧性。”
“吃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豆腐经过油煎的香气,而后再是小白菜的清爽脆嫩,清新纯粹中藏着丝丝缕缕的咸香。三姐,你试着把豆腐咬破,你看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许诗悦听着许念的话,牙齿挤压豆腐,咬破外皮。
“好像有东西?”
话未说完,许诗悦只觉有一股热汤汁从豆腐中奔涌而出,带着不容拒绝的咸香暖意袭来,使得口中瞬时溢满香气,可谓是唇齿留香,回甘不绝。
“小九,这个口感也太神了!真的好吃!”
许诗悦再次惊喜不已,边夹着豆腐放入嘴中吃着,边赞不绝口。
她本来没什么好心情,可是许念用两菜一粥一饼治愈了她的坏心情,使得她觉得,能吃到这些好吃的,眼前的这些似乎没什么了。
甚至她想到,这几日需要一直住在一起,她岂不是天天都可以吃到不同的好吃的?
想到这里,她皱着的眉终于舒展了些。
许念发现她终于眉目舒展,算是松了口气。
许诗悦受她牵累,没有怪她,还一直帮她护她,为她担忧,她心里记挂着,但坏事总归会过去,她同时也希望,眼前的三姐可以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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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在墙头嗖嗖吹过。此时又入了夜,寒意渐浓。
钱妃宫外一个极偏僻的小角落处,那是一个无人注意的地方,一个小小孩童穿得单薄,因着寒风狠狠打了个哆嗦,而后抬手紧紧捂住嘴边,又打了个喷嚏。
为了怕旁人听见他方才的喷嚏声,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手。接着,他弯着腰,伸手扒拉着墙角,把掩盖着在墙角的干草扒开,露出一个小洞。
这是一个狗洞。
但他个子小,又很瘦弱,小小的狗洞他缩着身子刚好能够通过。钻过狗洞后,他循着记忆,小心小翼地朝他所想的那个屋子跑去。
跑到近前,未免被人发现,他努力缩着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开门关门,进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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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兴白日睡了许久,吃饱喝足后,症状似乎缓解了些,但是毫无睡意,不耐地把下人全部挥退。钱妃念他在病中,遂由着他去了。
他一开始清醒地望着屋顶,无聊到翻白眼,好不容易有了困意,突然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立即没好气问道:“是谁?”
他想着,可能是母妃派来的人,察看一下他的情况。
没想到,他听到一个小小的、细细的声音:“星星哥哥,是我。我来看你了。”
正说着,声音的主人已经走近,他跟着看清来人,惊讶道:“鼻涕虫?”
“这大晚上的,又这么黑,你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