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在镜湖畔听了梁萧说的话,心里冷极了,好像大热的天,突然给人浇了一盆冷水,原该舒坦的,却怎也舒坦不起来,心里只有更冷、更冷。颤巍巍跟乔峰来到了一户农家,住下。她想哭,可不知怎么哭,又该从哪哭起,心好冷好冷,冷得她全身直打颤,她也试图劝过萧峰,让他现在别去报仇,至少等一年,一年后再去,利用这一年时间,二人可以好好在塞外牧马放羊。
但萧峰不同意,好不容易撞见了仇人,只想为死去的人报仇,杀个痛快。阿朱也不好拂逆,只有独自忍着伤痛,默默承受着,借买酒之机,换了萧峰的衣衫,易容成他的样子。
经过青石桥之时,撞见了一人,她眼睛一亮,道:“大......”才说一个字,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扮的是萧峰,又改粗声道:“贤弟,天色已晚,怎一个在此消遣,木姑娘呢?”这人正是梁萧,他道:“婉妹在客店,我一人饭后无聊闲逛,谁知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恰好今夜明月当空,又不知不觉驻了足,正预备观瞻一番,不想你便来了。”
阿朱脸上略挤笑意,说道:“贤弟当真好雅兴,那哥哥不挠你逸致了。”说了这句,大跨步从他身前走过去,倒真有几分豪迈之气。行不过数丈,忽闻梁萧叫住:“你当真要这般做?”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之极,阿朱漠然,回头道:“我不明白?”
梁萧微微苦笑,这才道:“你死了,我会开心吗?大哥更加不会!”阿朱背心不住抖动,显是神情激震,自已明明易容得极好,不知这个哥哥何以瞧出破绽,只道:“我没法子,我真的没法子.......”声音哽咽,她没有哭,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她不能,一旦哭,装就花了,再化,颇费时辰,再说,时间也不允许。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对是错,为了探清阿紫不出场的原因,又把阿来推向了死亡的边缘。若不是自己好奇心胜,也许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刻的他,心中充满了负罪感,除了内疚还是内疚,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哥的错,我不该告诉你,其实......”
“不不,我没怪你,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能遇到你和姊姊,还有萧大哥,我已然很知足了,真的!”他其实想说“段正淳不是你们要找的大恶人”,但如今听她这般说词,却怎也开不了口,只有更加难过。他沉思了一会,说道:“回去吧,别做傻事。”
阿朱连退几步,急摇摇手道:“不不......”突然膝盖一弯,跪了下来,求道:“大哥,我从未求过你甚么,现在求你,别管我好吗?”梁萧见状,急忙跑过去,伏身托她起来。阿朱不肯,她摇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梁萧闻言,虎躯一震,猛的后退,心情复杂已极,扔了一句:“好,我不迫你!”转身就跑。
“我不迫你!”却像炸弹一样在他脑子、心里轰炸,他跑了一阵,越跑越烦,越烦就越乱,最后他边跑边喊,又大啸了几声,在一处山坡前停下,接着萎顿坐地,登时惊飞宿鸟无数。他好恨自己,平时不是唇枪舌剑的吗,怎到了关键时刻,竟连一句“段正淳不是大恶人”,如此简单的八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不是混蛋么?
他也不懂为甚么,一提及老段的事,心底就莫明升腾起一股恨意,似乎前世与他有仇一般。在这个荒山野地,一个人暗骂了许久,许久,直至圆月偏离中天,他才稍微好受些。一伸赖腰站起,不觉望天,顿惊,暗道糟糕,只顾自己,却忘了阿朱。
一念及此,当下发足狂奔,直向农家而去。他一早就打听过萧峰二人落脚的农家位置,所以才在青石桥上静候阿朱,不料她意志如此坚决。
不消一顿饭功夫,已然奔到那间农舍,喘息稍定,正待上前敲门,那扇门板啊的一声轻开,走出一个形貌威武的中年人,但见他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是潇洒,见了梁萧,显然也是一惊。若不是他早先知道阿朱会假扮段正淳去赴会,如今乍见,肯定不识真伪。
“阿......”他方说得一字,只听胸前拍拍几下,穴道登时被制。以梁萧武功之高,竟也不能相避。他根本料不到阿朱会突然向自己出手,是以没作堤防。此时穴道封住,动弹不得,尚好还可开言,只得道:“阿朱,别做傻事,别做傻事......”阿朱不听,将他倾倒,拖回屋内,横在榻上,梁萧急道:“妹妹,别去!别去!”阿朱还是不睬,转身离开,正合上门之际,轻轻念了声:“哥,对不起,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啊一声之后,门板重合,夜里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