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赴宴过后,谢灵运继续过着在柴房的平静日子,如是又是数天,忠叔说康乐公还没有回来,还得继续等下去。他有些记挂起阿蛮她们了,这十来天,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就想离开谢府到外面逛逛,也好看看洛阳的美景。
但是忠叔却说最好不要出去,以免这种时候生出什么风波来,于是他让忠叔派个阳神出去找找阿蛮等人,互相报个平安,自己则留待府中。
而这一天大清早的,奴仆坊来了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访客”。
府上的千金小姐之一,谢月镜。
“你真的住在这里啊。”
看到谢灵运在柴房院子前轻悠悠地耍着长剑,谢月镜讶然的样子,她身边跟着两位丫环,容貌娇俏,都身穿着以绸缎裁剪的丽衣,有着缤纷的花纹,而且眸光亮丽,显然有着一定的性命修为,这相比奴仆坊中的丫环,真是有云泥之别。
“是啊。”谢灵运停下了法剑,笑问道:“有什么问题?你不会是觉得住在这里就低贱吧?”
“不是,我没有那意思……”谢月镜顿时轻轻地摇动螓首,秀脸现出严肃的神色,“可是府中是有规矩的,谢氏族人有其他的住处,族弟你怎么都不应该住这里的。我这去跟大总管说一声,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一个小院。”
谢灵运看得出她是真情实意,这位族姐很心善,和谢公信不同,他的心情因而好了很多,这个谢府还是有些人值得他去珍重。
“不必了,我在这里住得很舒坦。”他笑道。
“可是……”
“真的不必了,忠叔也需要我的照顾。”他说着不禁笑得更大声了,一个阳神高手需要他照顾,哈哈哈!见她还要纠缠,他就主动地岔开话题:“族姐,还得那天我的两句诗么,这几天我寻思觅句,想把它写成一首完整的《燕歌行》,好不容易又得两句,你听听如何?”
身为谢氏子弟,应该没几个是不喜欢诗赋的,而且谢朗“文义艳发”,唯一孙女谢月镜应该得到了很好的血脉传承。
“好啊!”谢月镜果然大感兴趣,神采都不同了,嘴角微笑,“那天我后来被你吓着了,那两句诗似乎有鬼气呢。”
不过现在越看,她越感到这个族弟很亲切,另外他言行举止之间流露出的风度,说真的她在贵诚族兄他们那都没有见过,也只有叔源族叔才有这种风华。
“那不出奇。”谢灵运闻言又笑,“我身上的确有很多鬼气。”
“呵呵。”谢月镜以为他说笑而已,她和两位丫环笑了笑,就不在意了,“你新得的两句诗,念来听听?”
《燕歌行》是一种乐府闺怨诗,由魏文帝曹丕开创的曲调,“谁知河汉浅且清,展转思服悲明星”还真的适合写成《燕歌行》,说不定他当时一念而起的诗兴,就是源于曹丕的《燕歌行》诗尾两句“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的影响。
“听着了。”谢灵运望了望上方晴朗的天空,念道:“调弦促柱多哀声,遥夜明月鉴玉镜。”
“好句!”谢月镜顿时双眸一亮,当她回过味“月镜”之意,已经赞叹了出声,旋即又脸上一红,“好是好,但是……‘玉镜’二字要改掉。”
想来两位丫环和她们小姐感情很好的,此时都笑了起来,“小姐,依我看不用改啊,这两句很好。”、“是啊,意境很冰清幽孤。”
谢月镜笑着白了她们一眼,“族弟,改掉吧。”
“也罢,改为‘帷屏’好了。”谢灵运无奈地耸肩。
“这样一改……”谢月镜颦颦秀眉,又有了新的不喜,如果是“玉镜”的话,诗中的闺怨女子是坐在床边梳妆台边的,拨弄着乐器,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日渐老去,郎君却不在身边,既有着一种独守空房的悲哀,也有一种芳颜老去的惶惶,情景十分幽怨。
再接下两句,女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这样在诗景上多了一层变化。
但“帷屏”的话女子直接就在床上了,没了顾影自怜、对镜自哀之味。
“这样一改,就跟魏文帝的‘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之景没什么分别了……”她沉思的说道,又问道:“族弟,‘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之情境,你有什么主意了吗?”
谢灵运点点头,“也是刚刚才有的一句,‘辟窗开幌弄秦筝’,如何?”
“好。”谢月镜又是不由叫好,现在说的却是从诗尾说上去诗头,这句是在上两句之前,女子坐在床边之前,她去打开窗户,挽起幌幔,然后去拿了一把秦筝拨弄……
玉镜还是帷屏呢?
“族姐你不必急着决定。”谢灵运一笑,把她矛盾的心思都看破了,道:“要用哪一个词由你来定,你没有定下之前,这首诗绝对不会叫世人得知,这样好了吧。”
“小姐,灵运公子真的很有心啊。”、“就用玉镜吧?”两位丫环称赞不已。
“那我可得好好想一想了。”谢月镜的笑容愈盛,这个族弟真是有趣,而且诗才过人,“咦,我似乎听说过你的名字……”她突然一脸讶然,看看左右的侍女,问道:“金陵不是也有一个谢灵运吗?”她望向眼前的少年,又惊又喜:“你就是那个谢客儿?”
“正是不才在下。”谢灵运摇头叹息,“我还以为我早就名动天下了,没想到族姐你们现在才想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多闻道长骗人,根本没把我的事迹四处去说。”
谢月镜摆摆手,笑着解释:“我是没往那个方向想去,可族弟你的事儿,我们都听说过很多的,斗才会、群英会的都听说过呢,你很厉害。”
“的确。”谢灵运点头。
“噗嗤你这人就不知谦虚吗?”那个叫思雨的丫环掩嘴地笑。谢灵运说道:“可我真的厉害。”另一个叫念雪的丫环也笑了:“在金陵厉害,在京城可不一定哦。”
“那就错了,狼行千里吃肉,厉害在哪里都厉害,不济在哪里都不济。”
听着他这话,谢月镜却没有笑,有点忧心地颦起眉,道:“我听说前几天的那场宴会上,李修斌被人揍了一顿,好像还被割了头发……”谢灵运点头道:“没错就是我做的。”这下两个丫环也惊讶地张了张小嘴,这可是大事啊,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的。
“怎么?族姐你怕他报复我?”谢灵运哈哈大笑,走向了院子那边,“我要夺他性命,易如反掌,他现在还活着,应该要感谢我的仁慈,两次。”
“我知道你实力超群。”谢月镜依然皱着双眉,一同走去院子,好心地道:“我也知道李修斌不是好人,但你这样做……会惹来祸端的。”
谢灵运故意打趣她:“那明明我没有做错,有人找我麻烦,谢氏不保我?”
“我……我也不清楚。”谢月镜闻言脸又红了,但这回是另一种红,有点羞愧,“族弟,总之你要多加小心,最近就先不要出府去了,李修斌再怎么也不敢来我们谢府闹的。我去跟我爹说一说你的情况,等康乐公从北域回来,我也去跟他说说,没事的。”
好人啊!谢灵运心头涌起一阵暖意,隐约尝到了一种叫“亲情”的滋味,也许和师傅、师叔、师兄弟之间的有点不同,反正他感到很温暖,“谢谢你!”
他认真地向这位族姐拱拱手,虽然只是第二次会面,他却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谢月镜。
他之所以答应那桩婚事,之所以回来京城,其中一个大原因,就是为了延续谢氏的辉煌,不让这个现在处于权势巅峰的大氏族未来落到遭人屠族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