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白色空间中央的高大身影没有动,半晌,他才静静开口:“主人。”
“……嗯?”
“你哭了。”
“没有。”背对着她的纤细身影没有转过来,只是平静地反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的确还剩下一次许愿机会。”
钟虞“嗯”了一声,“我要用这次机会,让傅聿生在这次战斗中保住一条命。”
“你相信那个梦?”
“只是以防万一。”
“好,”系统在背后语气淡淡地询问,“主人,你确定要就这个问题,使用这次许愿机会?”
“我确定。”
“好的,愿望生效。”
话音刚落,面前虚无的一片白色骤然显现出一幅画面。钟虞看见她梦里的一切真实发生了,战火燃烧,一架战机袭击敌人后从空中坠落。
她攥紧手。
再接着是医院里抢救的画面。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医生为他脱去外套时,紧贴胸口放着的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黑白照片上被血染透半边,上面是一对相拥的男女。
钟虞若无其事地抬起手,指腹从眼角擦过。
画面再次转换,已经痊愈了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旗袍和大衣的女人。
钟虞庆幸,自己许了这个愿望。
他回来了,她也等到了人。
已经很好了,就当她已经亲眼目睹并切身经历过他的归来、痊愈和从昏迷中睁眼的那一刻吧。
“主人,这个世界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钟虞轻声道,“大概是这个时代太真实了,所以……”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也没看到转身之前,身后那人眼里骤然划过的阴郁和若有所思。
“主人,可以开始下个世界了?”
“你选吧。”钟虞兴致缺缺。
闻言,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掌心缓缓浮现出光点。那光点逐渐扩大,光芒映在他瞳仁之中。
光点展开到极致的那一刻,他微微一笑,几不可闻地低声道:“主人,虚幻的世界,希望你喜欢。”
……
钟虞闭着眼,伸手随意摸索到墙面后才慢慢站定。
耳朵所能接收到的一切声响,像是被人揭开隔层一样缓缓由小变大地灌入她耳中。
“celia——”
钟虞一怔,茫然地看向房间门,这才发现整个房间的装潢都充斥着强烈的复古欧式风格。
她诧异地低头往身上看,发现自己穿着的是一条衬裙式的白色连衣裙,垂褶从胸下高腰处一路往下延展,在脚边铺开。
“celia——”
她再一次听见有人在喊这个名字。
西莉亚?
钟虞忽然记起来,这是她现实世界中用过的英文名……
“系统,这是哪里?”她忙问,“传输过来的记忆里怎么除了人物背景资料什么也没有?”
既定剧情、主线和攻略对象等等全都一无所知。
“本世界剧情具有特殊性,需要到每个时间节点才会触发与解锁相应内容。”系统淡淡道,“主人,祝你游戏愉快。”
“西莉亚。”房门忽然被打开,脸颊红润丰盈的妇女探进来半个身子,接着夸张地叹息一声,“我的天,你怎么还没有打理好头发?”
说完便径直走进房间里来,“快坐下,我来帮你。”
钟虞顺从地坐好,任由这位妇女,也就是这个世界里她的姑妈帕特尔太太。
她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世界不仅跨越了时间,还跨越了空间,直接将她送到了18世纪的英国。
镜子里的她看上去似乎还是她原本的样子,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看上去像一个黑发的法国女人。
“你改变了我的脸?”她在心里问系统。
对方答道:“一点障眼法而已。”
“大功告成。”帕特尔太太拿起梳妆台上的首饰塞进她手里,“西莉亚,快把这些戴上,马车已经在楼下了。”
钟虞条件反射地应声,“好”字一出口已经自然而然地切换了语种,浓浓的英式腔调。
——仿佛是刻进骨子里的语言习惯。这种感觉让她陌生。
她一边对着镜子戴上耳环和项链,一边对系统道:“我觉得我都不是‘我’了。”
“你当然还是你。”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莫名带着愉悦,“这本来就只是虚拟世界,你并不需要觉得这就是你。”
钟虞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这句话,帕特尔太太又开始在楼下喊起她的名字了。
“就来!”她扬声回应,然后拿起一旁金属卡口的刺绣手提小包,推门出去了。
马车很快从帕特尔家驶离。
钟虞坐在马车里,目光落在帕特尔太太放在一边的邀请函上。
受邀人那里写着:帕特尔一家及西莉亚·伊凡小姐。
西莉亚·伊凡,也就是这个世界她的名字。由于系统传输来的记忆的影响,加上现实中钟虞用过这个名字,所以被人这么叫着倒也没觉得太违和,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的父亲是帕特尔太太的哥哥,去年患重病逝世,将她托付给了帕特尔太太。至于她的母亲,则在生她的时候就大出血去世了。
她就是一个寄居在帕特尔家的孤女。
钟虞垂眸盯着手上的白色蕾丝手套,脑海里还在记忆中搜寻更多的有效资料。
“快到了!”帕特尔太太收回目光,兴高采烈地提醒,“快,整理你们的头发和裙子,下车时一定要光彩照人。”
思绪被打断,钟虞抬眸看向自己的身侧。她旁边坐着的少女正拿着袖珍的镜子打量自己的头发和脸。
那是帕特尔太太的女儿诺拉。
“这是我们搬来这里参加的第一次宴会,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帕特尔的名声,记得不要做什么丢脸的事,要时刻注意谈吐举止还有衣着是否妥当。”帕特尔太太语重心长地叮嘱。
很快,马车在庄园门口停下,钟虞跟在两人身后下了马车。
她身上的裙子裙摆很长,尤其是上台阶时需要小心提着裙子,但前后走进庄园的女性都和她差不多,看得出这样的装扮是这个时代的流行。
踏进门前,钟虞看见繁复的雕花铁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锁,旁边一块金属铭牌上刻着一串字母:
bochmann
伯赫曼。
她记忆中与这个伯赫曼庄园有关的资料少得可怜,只知道这庄园隶属于一个神秘的拥有者。此前对方从未露面,甚至似乎并不住在这里,这是第一次这样宴请镇上的居民。
忽然间,钟虞隐约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本能地朝直觉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古堡似的建筑一侧高高的塔楼。
什么也看不清。她收回目光,觉得自己神经过分紧张了。
不过……这样或许也是好事,这样她就没有太多心思再去多想上个子世界发生的一切。
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想也没有意义。
她跟在帕特尔夫妇身后踏入顶吊得极高的大门。
踏进去的一瞬间,钟虞心跳迟滞似的慢了半拍,她忍不住蹙眉捂了捂心口,深呼吸调整不适。
什么情况?
她还暗自奇怪着,庄园的男仆女仆已经引他们走入大厅。不过幸运的是这之后她心脏再也没发生过什么异样。
大厅内部的装潢和外部风格相当统一,颜色浓重且深沉,钟虞觉得如果不是吊顶上垂下的那盏巨大而华丽的水晶灯,整座建筑内部会显得有些阴沉。
大厅一角坐着七八个男女,手里拿着乐器,正垂眸自顾自演奏。
在场的男男女女都目露好奇与兴奋地四处打量着,不过邀请众人的庄园主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这么神秘?钟虞腹诽。
忽然间,大厅内流淌的音乐声骤然一停,演奏者和仆人一瞬间齐齐停下动作,毕恭毕敬地转向大厅一侧垂首站立着,像一个个精致而无生气的木偶。
钟虞莫名觉得不寒而栗,她同样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大厅西侧有一条直直延伸到一楼的长楼梯,此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最高处。
这一瞬间里,钟虞后颈猛地发紧,仿佛被天敌盯上的猎物一样僵硬。
忽然间,她听见周围人低低的抽气声。
这时钟虞的视线才得以聚焦,她才看清了楼梯上男人的模样。
她呼吸一窒。
先吸引她的是那双眼睛。深邃、黑沉,冷的像撒了碎冰,同时死气沉沉。
他肤色苍白得不像话,却并不病态,反而像精心雕刻的石膏像一样完美绝伦。那头金发长至肩膀,被他全部往后梳去,剩下零散几缕垂在额角脸侧。
迷人到近乎刻薄。
钟虞还沉浸在惊讶中,男人已经转身消失在楼梯最高处,拐入了走廊。
下一秒,定格的演奏者和仆人又像一瞬间活了过来似的,各自忙碌起来。
钟虞收回目光,然而却心绪不宁。她总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注意力散乱到难以集中。
“西莉亚?西莉亚?”
“……姑妈?”她茫然地抬起眼。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太久没来这种人多的地方了,”钟虞勉强笑了笑,“姑妈,我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去吧,记得不要离得太远。”
钟虞点点头,转身前目光掠过身侧的诺拉,对方脸色潮红,显然已经因为刚才那一眼而坠入爱河。
她皱了皱眉,穿过人群。
走到一半,那种心跳漏一拍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次她同样忍不住抬手捂着心口,与此同时仿佛有意识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甚至她一路走到了明显是客人不该涉足的区域,因为这附近空无一人,空荡得有些可怕。
诡异的是,刚才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仆人拦住她。
就这样,她走到了一条长走廊上,周围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墙壁上挂着昏黄的壁灯。而这里的温度似乎也与大厅不同,冷气一阵阵地侵入她薄薄的衣料。
忽然间,背后灯影一闪。
钟虞后背一凉,警惕地转过身。
——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简直莫名其妙。
想到这,钟虞皱了皱眉,准备从刚才看到的楼梯下楼回到大厅。然而转身前刚退后一步,她后背就撞上了一堵冰凉的墙。
……墙?!不是走廊吗,哪来的墙?!
电光石火间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已经僵硬地转过身——
眼前一花,随即她被重重地扣住肩膀,猛地抵在坚硬的墙面上。后背传来疼痛,钟虞紧紧皱着眉仰起头,闭眼等着疼痛缓解。
这时,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语调里充斥着讥讽的叹息。
“celia……”
仿佛冰冷的毒蛇在吐着长信。
接着他声音戛然而止,像被突兀地扼住喉咙,下一秒他再喊她时嗓音里塞满了焦躁、渴望、兴奋与难以置信。
“celia……”
男人俯首贴近她颈侧,她却没感知到吐息的温热,只有冰凉尖锐的物体贴上她的颈动脉。
她虽然茫然不解,却本能感应到了危险。
钟虞蓦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黑沉冰冷的眼睛,深邃如同刻在挺立的眉骨下,眼睫是令人赞叹的纯金色。
只是近看之后,越发觉得他眼瞳黑得毫无光亮与生气。
是他,那个楼梯上的男人。同时,钟虞直觉他也是这个伯赫曼庄园神秘的主人。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喃喃。
话音刚落,男人神情骤然龟裂,他扣住她肩膀的手愈发用力地握紧,“这就是你送我的重逢礼物?”
“好疼……”
“不要撒谎,celia,撒谎不能逃脱惩罚。”
钟虞忍着痛苦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
“撒谎!”冰冷的、坚硬的手掌扼住她的脖颈,对方颤抖的嗓音如同癫狂的瘾.君子,“你这个小骗子,你背叛了我……”
她原本还要反驳,然而紧接着却震惊地睁大了眼。
男人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里的黑色刹那间如同融化了,变成液体状从眼瞳上褪去,接着从眼中滴落。
黑色消退,他的眼瞳变得像宝石一样剔透血红,红得几欲滴血、触目惊心。
“你……!”
——锋利尖锐的獠牙,从他的嘴唇两侧缓缓地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