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等在前面的魏班几人已经探究地看了过来,祝缓这才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前走去。
钟虞坐在位置上有点不解。
如果她没看错,刚才邺国这个庭阳王看向自己这个方向时眼里明显闪过诧异。可他是在看谁?
“赐座。”
“多谢弈王陛下。”祝缓不卑不亢地道了谢,然后才入了座。
他抬头,不动声色打量居于上座的男人,冕珠后隐约露出他一双沉沉的眼,阴鸷且威严。
祝缓不紧不慢地开口寒暄,然而离尤却看也不看他,态度十足轻慢,只有老丞相魏班跟他含糊着一些场面话。
“此次本王代替邺国例行前来弈国拜访,一是希望能谈妥商贸往来事宜,二是希望能如同从前求娶荀氏女那样,再寻得一位才貌兼备的美人。”
王座上捻着佛珠的男人动作一顿,脸色冷了下来。
祝缓微微一笑,佯作未觉,“为表诚意,邺国愿将王女嫁与陛下,结秦晋之好。”
殿内一片寂静。
“求娶美人?”叮地一声响,离尤随意将手中酒盏扔到桌上,“邺国上下,难道还找不出一个美人,需要你们千里迢迢到寡人面前求娶?”
“弈国女子端庄娴静,与邺国格外不同,实在令人心向往之。”
“既然如此,那庭阳王只管去市集找,那里人多,想必有合你胃口的美人。”离尤嗤笑,“至于你所说的王女,寡人不感兴趣。”
要邺国公子缓、堂堂庭阳王去市集找美人娶回去,傻子也听得出是一句羞辱。
祝缓闻言大怒,离尤难道想撕破脸皮?
“弈王这是何意?本王率臣子前来诚心相交,结果却被这样羞辱轻慢!”
“庭阳王不必动气。”魏班开口,“只是弈国王庭内无适龄女子,实在没什么好人选。”
“弈国从前的三姝家世都并不显赫,但据说求亲之人依旧络绎不绝。”
魏班微微一笑,“那庭阳王的意思是?”
“陛下,臣欲献策。”坐席中忽然有人道。
离尤漠然地抬眼,“说。”
钟虞看向大殿中央,站出来的是之前羚山狩猎选马时见过的那个孙大人。
“从前三姝中有两人都出身盈州,盈州素来也有美人如云的美名,不如就令盈州官员选出貌美女子献上。”
钟虞闻言,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有人反驳,“这方法耗时耗力,一来二去未免耽搁太久。”
“那就只好找钟大人帮忙了。”
钟虞咬着牙,微笑,“臣能帮上什么忙。”
“臣记得钟大人似乎就出身盈州,且还有个双胎的亲妹妹。”孙正笑道,“盈州钟氏女与楚氏女的名声即便臣身处都城亦有所耳闻,不知钟大人的妹妹是否婚配,又是否愿替陛下分忧解难?”
钟虞跟孙正四目相对,敏锐地从对方的眼神和笑容里读出“不怀好意”的意思来。
钟韫已经死了,她目前还没办法脱身,又从哪里找个“钟虞”出来?
即便钟韫没死,她也绝不能去邺国。
她当即就站起身,“陛下——”
“这位大人是钟家二姑娘的兄长?”祝缓大喜过望地打断她,“难怪我刚才进来时看见这位大人就觉得格外面熟,只觉得跟画像上一模一样!”
“画像?”离尤紧紧盯着祝缓,“什么画像。”
坐在殿内一侧的卫英脸色突变,接着他忙垂头假意咳嗽掩饰,指节攥得发白。
“本王曾在一位故交那里见过一幅美人图,那故交告诉我画上的是钟氏女。从那以后,本王便念念不忘。”
钟虞攥紧手,尽力维持着平静的面色,承受着所有大臣投来的打量。
这个祝缓所说的话,每一句都信息量惊人,而什么画像之类的她根本一无所知。
谁会有她的画像?祝缓怎么会看到?
离尤拖长尾音,眸色极冷,“故交。”
“是。”祝缓脸上犹带着笑意,点了点头。但却不说这位故交到底是谁。
“陈海容。”
“陛下竟然猜出来了。没错,正是陈大人。”祝缓面色不变。
“那庭阳王可知,陈大人已被寡人满门抄斩了?”嗤笑一声,离尤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他往后靠坐着,绣着金纹的广袖垂落而下。
“本王平日少问政事,唯独爱美人美酒,又爱附庸风雅罢了。”祝缓笑了笑,半点不心虚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弈国政事,本王更没有立场置喙,眼下只想求陛下成全,让本王求娶钟氏女。本王机缘巧合看到那幅画卷,今日又得见其兄长,想来是有缘的。”
他当然知道离尤厌恶荀氏一族,今日故意以这个由头提出再次求娶美人,也存了故意给对方难堪的意思。
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为了两国之间继续维持平衡,弈王没理由拒绝。
忽然间,玉阶之上,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站起身。红墨衣袍垂地,冕珠晃动时露出他深刻而冷戾的眉眼。
离尤一步步,慢吞吞地踏下玉阶。所有人屏息而待,殿内只能听见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祝缓原本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然而随着那道高大的身影逐渐走近,他不自觉地避开视线,莫名有些紧张。
“有缘?求娶?”男人蓦地开口,嗓音中不辨喜怒。
祝缓下意识就要应声,然而下一刻却被突然袭来的一股重力击中胸口,剧痛袭来时他整个人也飞了出去。
“砰”一声巨响,人狠狠砸到桌上,杯盘碗盏叮铃咣啷地落地碎裂四溅。
殿内惊呼声四起,“陛下!”
“公子!”
祝缓痛苦地惨叫一声,挣扎着正要起身,一股力道又死死压上他肩侧,令人痛不欲生。
他死死瞪大眼,连痛呼的力气也没了。
离尤垂眸睨着瘫在桌案上的人,眼里这才浮起层叠的厌恶、暴躁与残忍。
他一挑眉,脚慢慢碾压着踩下去,传来一声声骨骼碎裂的闷响。
“就凭你,也配觊觎寡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