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的烛光勾勒硬朗冷戾的轮廓,这才使得原本苍白至透明的面容褪去几分病色。
这般金碧辉煌的宫殿,本该暖意十足,可男人即便尚在昏迷之中,那股强大而阴戾的威压也令人浑身绷紧,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皇帝还是喂不进药?”
太后从慈宁宫赶来,见此情状不禁眉头皱紧。
太医、侍者众人心内惶恐不已。
郁从宽急忙躬身拱手,无奈低声解释道:“陛下昏迷期间也喂不进汤药,前儿醒来一次,还将那将试图喂药的宫人拖出去杖毙了……微臣,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后往床帏后望了一眼,面上情绪复杂。
旁人或许不知,可太后和郁从宽在宫中多年是知晓的。
傅臻警惕心太重,对任何事都十足防备。
少年十岁上战场,在一场战役中不慎被蛮夷掳去做人质。
十天十夜,谁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
人被救出之后,少年嘴角噙着阴沉笑意,宛若地狱阎罗,抬手一挥,敌营三万将士的人头落地。
血漫山野如蜿蜒的河流,据说那方风土成了蛇鼠虫蝇的天堂,至今仍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也似乎从那以后,即便是发烧昏迷也鲜少有人敢于靠近,更无人能撬开他的口齿往里喂药。
若是昏迷期间喂不进便罢了,可皇帝醒来也不愿吃药,还杖毙了两名宫人,也难怪叫这群太医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伺候了。
太后叹口气平敛心绪,望向郁从宽道:“都说美人血可以疗毒,如今美人也都进宫了,折腾这么些天,皇帝的病情却是毫无进展。郁太医,这是你们太医院的失职了。”
太后并不时常斥责下人,便是再蠢笨的人,也听出了太后话中的隐怒。
一干人闻言赶忙跪拜于地,郁从宽吓得冷汗直流,“太后恕罪!还请宽限微臣两日,微臣定有办法劝陛下服用美人血。”
这话听了太多遍,太后眸光平静,转头往藏雪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吩咐身边的余嫆道:“西北不是送来几个美人么,今日才入宫,想必还未取血,安排两个模样不错的过来伺候。”
余嫆垂首应了个是,心觉找美人容易,可能否劝动陛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后知道此事为难,遂令她附耳过来,吩咐道:“实在不行,教一些床笫之间的手段,务必劝皇帝服下此药。”
第3章 倘若陛下幸了你,也不至于……
前两句压低了声儿,众人只听到后面一句“务必劝皇帝服下此药”,心下缓了口气。
这差事难办得不是一星半点,多个人总多份力量,也不至于太后将压力全部施加在太医院身上。
余嫆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当即明白太后话中的深意。
傅臻毒入肺腑,药石罔效,能不能活过冬天都是问题,如今让美人进宫走一遭,既将那些世家大族得罪个遍,又给天子多加一道生食人肉、生饮人血的罪名,两全其美。
既然这美人血喂不下去,让傅臻耽于美色,死在女人身上,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太后的旨意传到藏雪宫,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当头一击,众人皆惊慌失措不敢抬眸,生怕点到自己。
阮阮也将头埋得极低,心中正惴惴不安着,却见脚面倏忽一阵风袭来,扑通一声,身旁那姑娘竟两眼一翻,吓得晕倒在地。
阮阮跟着心头一颤。
余嫆往那姑娘身上瞥一眼,蹙起眉,沉声对苏嬷嬷道:“请太医过来医治吧。”
这还没有进玉照宫就吓晕了,倘若与天子四目相对,岂不是能吓到魂飞魄散?无论是侍药还是侍寝,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在余嫆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余嫆也能理解,皇帝这几年名声极差。
从前打了胜仗,百姓也曾拊掌叫好,可他生性残暴,嗜血好战,此次在边关闹出的阵仗,更是令天下人胆寒。
这些闺阁出来的小姑娘,害怕也难免。
便是余嫆这种在宫中二十年的老人,也不敢昂首与之对视。
待底下人将那姑娘拖走,余嫆这才回过身来。
可视线还未完全收回,便被另一处曼妙的风景牵引过去,顿时移不开目光。
“你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刚落,众人皆眼前一黑,因都低着头,心内又紧张,也不知姑姑问的是谁。
阮阮双腿还在打颤,下一刻,身前一道黑影笼罩下来,那绣海棠花的裙摆及宝蓝色的绣鞋已经慢慢移至眼前。
“姑娘。”余嫆嗓音温和了一些。
阮阮脑中空了一瞬,下意识地便要跪。
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身份,无需向宫中女官下跪,便只微微施礼,轻声道:“小女……姜阮,家父乃是遥州刺史姜成照。”
一口软糯轻盈的好嗓,能将腊月的寒冰融化。
而这娇中带怯的眼神,很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余嫆瞧她低眉敛目,眼波含水,姿态怯懦却不失柔和,与普通大家闺秀的气质不太一样,在家中恐怕也是常常受气的那个。
也好,比起娇纵的美人,这样的姑娘心思更加细腻,也会看人眼色,不至于殿前失仪。
晋帝性情冷淡,喜怒无常,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没少给他张罗过太子妃,比自己亲生的昭王傅珏还要关心,可傅臻对此并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