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策看来,禁枪令的威慑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现在没人能单单靠着一把枪闯出一片天地来,父辈所沉迷的英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他早有预想,所以,他也不在乎。
伴随着枪声销迹,潞城的又一变动是税务改革,其中对于这些大家族影响最为重大的一项是系统合并。此前他们在潞城的经营与在其他地区的经营纳税是两个系统,潞城的交通发达,多的是贸易往来,潞城本地企业在外资本的税收有着相当大的优惠政策。
可是如今统一成一条线,对于中小企业来说不痛不痒,可是对于那些庞然大物来说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最能明显感受到疼痛的,其实就是周家在外的联合项目。
并且这不单单关系到周家,而是关系到潞城的联合商会。
刘瑞作为代表去谈判,对方也不是不给面子,谈可以谈,不过要有理由,要有条件。税收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提高了他们的税收力度,但同时,潞城还颁布了其他基础建设项目和民生建设项目,钱从哪儿来?必然是要有人买单的。
身为潞城最普通的市民,他们才不会关心那些家族赚多赚少,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日子有没有过好。所以刘瑞哪怕再怎么竭尽全力地去争取,也无法和大势做对抗。
现在的情况是相当为难刘瑞的,联合商会虽然是一个集体盟约,可是商会内部大大小小家族和企业的实际状况均有不同,利益出现分歧,意见就无法统一。
刘瑞感觉周策也是不太情愿的,当他直接询问周策时,周策只是想了想,说自己其实无所谓。刘瑞看他的态度神情不像是在敷衍自己,于是详细追问,周策就从沙发上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云彩,眼神有些放空。刘瑞不敢打扰周策,等了一会儿,周策忽然笑了一下,紧接着笑容又收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叹气。
“怎么了?”刘瑞问道。
“没什么。”周策说,“只是忽然想到潞城没有四季,也就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词汇。我原来也不能理解,直到离家之后看到季节轮转才有所感悟。春花秋月最是短暂,身在其中时又往往察觉不到,不懂珍惜,失去了,只能凭空缅怀。”他低头默默自言自语,“留不住,真是……留不住啊。”
刘瑞只当是周策陷入伤感,他固然心思深沉,可还是太过年轻,人生中许多经历他还没有拥有过,有些迷茫寻常不过,便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说道:“你还有大好人生,不必如此感怀,等变成像我这样的老头子时就会发现,人生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活到最后也许连年轻时的遗憾都不记得了,也就无所谓到底什么能留住,什么又留不住了。最终,一切都会变成黄土一捧。”
周策转过头望向刘瑞,若有所思,又慢慢转头看外面,玻璃上有他的倒影,刘瑞见到他似乎嗤笑了一下,听他说:“可我不甘心。”
白正卿不是第一次收到裴照雪的邀约,可等他进到房间内才发觉这次的不同。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裴照雪坐在桌边,他看到白正卿之后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白正卿寒暄了几句,裴照雪没有说话,白正卿也没有。过了一会儿,他问裴照雪还有谁来,裴照雪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单独碰面。
白正卿笑道:“照雪,你不妨有话直说。”
“最近的事情,你都知道吧。”裴照雪说,“下周最新的一批货的合同就要签了,这一笔的资金是投入最大的,并且回报也是最丰厚的。”
“是这样。”白正卿点头,“我没想到张文杰竟然同意签。不过,今年新令颁布了,这笔钱我们能拿到手多少还不知道,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数,难免有些夜长梦多的感觉。怎么,你那里是有什么消息吗?”
裴照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白正卿自从接触裴照雪之后发现他时常这样,聊着聊着就断开了,陷入短暂的沉默,不知道是想事情,还是真的在发呆,或者他根本就不想理人,所以总是会去自己的世界里。
白正卿也不着急,他喝了口茶,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时,裴照雪才开口。
“我要你……不要签字。”
白正卿一怔。
第52章
“这……”白正卿说道,“现在资金已经到位,你这个时候要我不签了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他觉得裴照雪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这里面想必有什么蹊跷,便沉静下来,“照雪,你要跟我说得明白一些。”
没想到裴照雪根本没有解释任何理由,只是对白正卿说:“我不会亏待你。”这句话让白正卿不禁思考,这到底是裴照雪的意思,还是周策的意思。那份合同需要几家联合签署才能生效,如果一直拖着的话,资金被卡在那里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哪怕周家背景雄厚也禁不住折腾,这对于周家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所以此时裴照雪提出这个要求,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而且。”裴照雪平淡地说,“你也没有拒绝的选择。”
“照雪。”白正卿说,“一个把戏玩两次就没意思了。”他拍拍手,门口有了脚步声,他带的人悉数进来了。裴照雪一点也不慌乱,此时就见那些人并没有站在白正卿身旁,而是越过了白正卿,来到了裴照雪身后。
裴照雪问:“你刚说什么?”
白正卿从未想过剧情会如此急转直下,定心一想,才发觉自己身边原来已经被渗透了。或者说,早在当时裴照雪要合作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眼前是这般景象,那么在整个白家里,或者说在其他家族里,裴照雪的手触到什么位置了呢?
原来,他没有拒绝的选择,原来竟是如此!
事已至此,白正卿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他松懈了下来,释然地笑了笑。
“我向来说话算话,决不食言。”裴照雪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亏待你。”
白正卿点了点头。
签订合同的当天,几方人马悉数到场,因为金额涉及巨大,连周策也来了。大家围坐在一张桌子上,金荣达打着哈哈聊着天,气氛还算活跃。只是到了约定的时间总是不见白正卿的身影,张文杰左右看了看,问道:“白家的人呢?”
裴照雪看向门口,这时有人进来报信,说白正卿今天不舒服,来不了。张文杰听后气道:“到底是多么不舒服连人都来不了?是病死了吗?他不知道今天的事儿有多重要吗?”他叫嚷了几声,报信的人也没办法接他的话茬,大家只能大眼瞪小眼。张文杰说:“只要他还没死,抬也要给我抬来!”
他挥手让那人去办事,人走后,屋内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金荣达先开口说:“这个老白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不让人着急上火吗?”
陆艾笑笑:“哎呀,多等一分钟又不掉块肉,再等等吧。”
刘瑞道:“老金,先喝口茶水吧,稍安勿躁。”
裴照雪一直没说话,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目光来自于周策。周策就坐在他侧面的位置,隔着陆艾,不过周策的眼神没有太直接,他只是轻轻的瞥了一下裴照雪,见裴照雪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于现在的情况没有一丁点想要发表意见的模样,于是周策也端看事态发展,没有多言。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了,一进门就摇了摇头说,说见到白正卿本人了,确实病得起不来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面对这种状况,张文杰也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他看看旁人,说,“看来今天确实是不成了。”
“这怎么行?”金荣达叫道,“老白说倒就倒,连点征兆都没有,这未免也太蹊跷了。不说别的,合同卡在这里签不成,走不了货,钱扔在里面一天就要损失多少?难道就因为一个白正卿,大家都在这里干等着烧钱吗?他们白家没有别人了吗?”
他像是机关枪一样说了一大段话,陆艾安稳他说:“金叔,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大家一起合作做生意,谁不是钱扔在里面了?要赔大家一起赔,可不是光你们金家吃亏。”
“你说得轻松。”金荣达说,“周陆是一家子,你当然不慌不忙。”
刘瑞和周策都一直在盯着金荣达,然后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乎也都发现了金荣达的不寻常之处。虽然现在确实有些状况之外,可金荣达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变动的人,没道理现在这么大反应。
张文杰也察觉出了异样,说道:“今天横竖是签不成,而且也不知道白正卿什么时候能好,还是想想其他解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