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奇奇怪怪的,可顾准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摸了一下怀里的银钱,决定雇一辆车。
对方似乎没想到还有生意上门。
顾准道:“这是带我们去最近的集市便好了。”
那人纠结了一下,同意了。
沈元景上车之前看了一眼边上的村庄,入目可见的萧条,萧条的让人心中发酸。这些日子沈元景也是一路逃难过来的,要说他们过得苦,可沈元景分明觉得那些村民比他们过的要苦上许多。尤其是碰到上面的知县不堪为官时,下面的百姓过的日子更苦不堪言。
一路上,沈元景都在同赶车的汉子闲聊,只是对面也不知怎么回事并不多话,只一味赶路。
顾准起初看着还没觉得不妥,后来见他眼神闪躲了一下,立马握紧了弩。
汉子一直赶着车,只是赶着赶着,他忽然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一下,扯紧了缰绳。
顾准已经做好一击毙命的准备了?他不想杀人,可他也不能被人杀。若是他做了什么那也是出于自保,非他之过。
汉子并不知顾准还有这样凶狠的武器,停下来之后就凶神恶煞地抽出一条长鞭。他巡视一眼。对着车上唯一一个看着好拿捏的顾准粗声粗气地撂下话:“今儿算你们倒霉,要不就加钱,要么就想别走!”
顾准放下了弩。
原来不是追兵么?
他是放心了,沈元景却有些生气,他没想到在自己眼中一片淳朴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你可知打劫犯法?”
“别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要说犯法的话上面哪个官儿不犯法?他们逼得我们没有活路,如今我也不过就是想挣一些救命钱罢了。”
顾准心里冷笑,挣钱没错,错就错在惹了不该惹的人。顾准虽然没想过要杀他,但是一箭射的他倒地不起的能耐还是有的。这会儿叫嚣的越厉害,待会儿求饶的嗓门也就越大。
顾准往后一压,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问他:“说吧,要多少?”
那汉子忽然犹豫了起来。
沈元景对这人也彻底没了好感。
半晌,对方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一样,咬了咬牙:“十文!少一文都不行。”
顾准神色松怔。
就连沈元景也恍惚了起来,恍惚过后便是百感交集。
那大汉见他们迟迟不说话,因为是自己的十文,钱要多了他们不愿意,又威胁:“说十文就得给十文,劝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沈元景说不出自己如今是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可笑,不是眼前的中年汉子可笑,而是远在京城高坐于庙堂之上的他们可笑。
沈元景心平气和地问他:“多要这十文钱又有什么用呢?”
汉子沉默了:“抓药的时候,几文钱也能救一条命。”
家里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这辆牛车的,实在是舍不得卖。牛是几年前家里下了血本才买回来的,全村只这么一头牛,农忙的时候还要借给村里其他人用。可如今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再不拿出去典当的话只怕明天的药钱都没了。他今儿本来是要卖牛车的,不想去碰到了这三人,中年汉子瞬间觉得还能再缓一缓。
十文钱再加上车费,足够买三天的药了。
沈元景听懂了,此人家中必定是遇到了难处,所以才想出了过来打劫的主意。又或者他从来没想过,只是见了他们要坐车,所以才临时起意。若他本性奸邪,大可以多要些钱,只是他也没有,反而战战兢兢地要了这么点儿。
“生活所迫,谁不想光明正大呢,只是咱这家境注定不能过得光明正大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最重要的还是拿钱的事。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那再往下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汉子重新摆起一张可怕的脸,吓唬这三个文弱书生,“要么给钱,要么我就把你们扔出去。”
他说的冷酷无比,但是紧紧攥着的右手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顾准心底一叹,给了他十文,加上说好的车费,一共三十文。
那中年汉子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拿了钱之后心里瞬间安心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三天的药钱是有了,至于三天后的话,他在码头打短工的钱也快要结了,到时候拿了钱也能多买几贴药他母亲的病大抵就好了。大夫说这药得吃二十来天,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卖牛就卖牛吧。
收了钱,这人也没有出尔反尔,仍旧把顾准他们送到了附近的集市上。
送去了之后他就赶在离开了。今儿走了半日,得赶紧回家给母亲做饭。
顾准发现自打那人走了之后,沈元景便一直魂不守舍。
吉祥忙着去买吃的,没办法,只能由他来开解开解了。
“又在想什么呢?”顾准同他一道,坐在柳树下面的大石头上。
这里可以勉强看见集市上的原貌,闹哄哄的场景,刚刚才看到那个贫困的小村庄完全不同,多了些烟火气和市井气息。
沈元景神色淡漠,眼眸虽看向前方,却没有方向。
“只是替自己觉得悲哀。”
“论及悲哀,不应该是旁人悲哀吗?他们每日疲于奔命,忙于生计,哪一个不给你这个贵公子悲哀?”
“是啊。”沈元景牵了牵嘴角,仍没有好受半点。
如果他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永远也不知真相是什么。他依然住在那高墙之中,目下无尘,只会谈些华而不实的治国之道,却自以为自己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
他跟父皇,都被蒙蔽了。
总觉得自己统御群臣,到头来。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底下那些大臣愿意让他们看到的,听到的。
真实情况好比今日所见,为了区区十文钱。便有人铤而走险,起了打劫的主意。
这样的百姓,这样的民间,与那些朝臣口中所说的交口称赞盛世可谓是天差地别。那些朝臣知道的情况吗?沈元景觉得他们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从不在意。
沈元景歪了歪头,同顾准道:“不瞒顾兄,我此刻方知前路有多艰难。”